作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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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青梅竹馬
                      ……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
                      ──李白:《長干行》

時間已經到了初夏時候。一山哥有段時間沒來了,不知是什么緣故。我盼望他能快點來到我家,讓他帶我出去逛逛,暑假中一直呆在家里也着實有些寂寞無聊。然而,在這以前,媽媽對我嚴加管束的時候,我又怕見外人,生怕有人窺破我這段難于啟齒的隱私。這段時間幸好一山哥沒有來,不然,讓我怎麽見他呢?如果他看到我行動有些異樣,問我時,我該怎麽回答呢?現在好了,一切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我可以坦然面對外人了。
    事有湊巧,也可以說是無巧不成書。一個周末,在我正在思念他的時候,他來了。見我媽不在,問:“我嬸兒呢?”我說:“我媽到地里看莊稼去了。”一山哥道:“你媽就是閑不住,我告訴她多少次了,地里的事不用她管了,她還是不聽。”我道:“我媽就是這個脾氣。”
    一山哥見我仍舊穿着孝鞋,扎着白布頭繩,就說:“環兒妹妹,你為你爸爸戴孝已經一年多了,怎麽還是這個打扮?”我說:“我已經發了誓,为爸爸戴三年孝的。”一山哥道:“現在哪有戴這麽長的孝的?一般都是戴到七七,或百日,最多一年,根本沒有戴三年孝的。我勸你還是變通些吧,何必這麽苦自己呢?”“我不,”我說,“發了誓就得算數的。”一山哥道:“那你說,戴孝的目的是什麽呢?是不是告慰爸爸的在天之靈,說我們一直在懷念他,讓他的靈魂得到安寧呢?”我想了想,這也對,就點了點頭,說聲“嗯。”一山哥繼續道:“如果你過得好,你九泉之下的親人是不是也會高興?如果你過得不好,九泉下的親人是不是也要為你擔憂?你整天哀哀愁愁的,你的親人在九泉之下能得到安寧嗎?你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不讓九泉之下的親人為你操心,這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你說是不是?”我想了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但我又不好回答,就沒說話,只是低着頭聽他講。“所以,紀念親人的方式有多種,”他繼續說道,“不一定戴孝戴得長才是有孝心,只要心里懷着敬意,做他喜歡的事,同樣也是孝心。”“譬如你,”他把話題一轉,“整天載着孝會給別人、給自己帶來很大的不便,比如,不能去串門,不能參加別人家的喜事,不能送禮,等等。如果稍稍地改一下,這些問題就都沒有了。比如,扎上黑頭繩,穿淡素些的衣服,下面是黑鞋,不也同樣能寄托對親人的哀思麽!這樣的打扮不打眼,又不影響日常生活以及與鄉親們的來往,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麽!所以我勸妹妹還是變通些的好。你說對不對?”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說的話,回答道:“你說的都有理,但也要我媽認可才行,我媽不認可的事,我不能去做。”一山哥道:“你媽是明白人,肯定會贊成的,不信你明天照我說的辦法試試?”
    正說麽,媽媽回來了。一山哥連忙起身迎接:“嬸子好!”媽媽忙道:“快坐吧,他一山哥,還站起來做什麽?你奶奶、你爹媽都挺好的吧?”一山道:“都挺好的,謝謝您一直惦記着。”媽媽又道:“你們聊吧,我到后院有點事。”一山哥道:“不了,嬸子,我想和您說句話:明天我想帶環兒妹妹去城里逛逛,讓妹妹散散心,不知嬸子讓不讓去?”
    我知道,一山哥說的這些話,是“蓄謀已久”的,然而要他把這些話說出口,也是很不容易的,沒有十成的把握是不能說的。萬一遭到拒絕,這事就算是畫上了句號,以後就再難啟齒了。然而我知道,媽媽是不會拒絕的。這從媽媽平日裡說話的口氣就可以推測出來。可能一山哥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選擇在這樣的時候說這樣的話。
    “這有什麽不讓去的?你帶你環兒妹妹出去,我是最放心的。”媽媽回答道。
    “太好了!”一山哥的眼睛裡放着光,“那就說定了。”接着,把目光轉向我,“環兒妹妹,明天我八點鐘來接你好吧?”
    我的臉紅了,低低地說了聲“好。”一山哥道別回去了。
    說也奇怪,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一山哥一和我說話,我就臉紅心跳,特別是媽媽在旁邊時更是如此。好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使我害羞、慚愧,甚或帶着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它使我時而浮想聯翩,時而焦燥不安,時而驚喜,時而沮喪,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情懷在渴望爆發。
    一山哥走後,媽媽帶着略含戲謔的微笑看着我:“環兒,看來李家的大小子是看上你了,你喜歡和他出去麽?”
    “我聽媽的,”我低着頭回答,我急切地盼望臉上的紅暈快快退去,生怕被媽媽發現了打趣我,我不敢正眼看媽媽,“媽讓我去我就去,不讓我去我就不去。”
    媽媽道:“媽讓不讓去先放過一邊,現在是看你自己的意見。你若是不愿去,也不強迫你,省着媽再落個逼迫的罪名。”
    我哪里敢回答,只是低頭不停地玩着自己的辮梢。
    媽媽道:“這半天不說,說明是不愿意,那我去回絕了人家。”
    “媽──”我嗔怪地叫了一聲,可是接下去該怎麽說?我實在說不出口。
    “我就知道你看上了他,”媽媽咯咯笑了起來,“你們那點事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能看不出來?姑娘大了,交個男朋友,也是很自然的事,媽哪能做惡人呢?”
    “媽──”我羞愧得臉上越發紅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來梳頭,一邊通着頭髪一邊呆呆地痴想。想着一山哥對我說的那些話,戴着孝和人來往的確有很多不妥,會使人見了心情沉重,營造不出好的氣氛。我如果還是戴着孝和一山哥出去,會破壞了他的好心情,那就對不起一山哥的一片好意了。一山哥的意見應該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案,既不會對死去的爸爸不敬,又不會花里花梢,是個兩全的方案。所以我決定按一山哥的意見,換個淡素一些的裝束。
    很久沒有好好地梳辮子了,一來是因為爸爸去世後,我沒這個心情;二來是戴孝期間還想着賣俏就是對爸爸的不敬,就是不孝,所以我一向是草草梳完辮子,扎上白布條,就把辮子藏在衣服里。這樣,辮子編得好壞就不重要了,因為外人根本看不到。
    現在,我又能坐在自己的閨房,美美地梳辮子了。我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是一山哥的賜與,否則,我早就沉淪毀滅、香消玉殞了,有了一山哥,才使我浴火重生,再世為人。往事不堪回首,到如今,恍若隔世。奴家愿結草銜環,報此大恩,直到地老天荒,此情不泯。
    我想,為了一山哥,我要梳個什么樣式才好,我想起了麗娟教我梳的蜈蚣辮兒,自從我學會了怎麽梳之後,私下裡又練習了多次,早已練得爛熟了。雖然後來爸爸去世,已經有一年多不再梳了,但這回撿起來還是照樣順手,不一會兒就編完了。我照了照鏡子,辮子編得很是齊整,層次分明、錯落有致,人也精神了許多。就把辮根和辮梢扎上了黑絨線繩,不再藏到衣服裡面了。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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