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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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奶奶這麽疼你,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呵,我怎麽就沒有呢?”一山哥道:“奶奶是疼我,可是遇見了你,就把疼我的心思都轉到你身上了,奶奶不是說,我要是欺負你,她要拿鞭子抽我?看來,奶奶還是更喜歡你。”
    我的眼圈又紅了:“奶奶對我恩重如山,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但我覺得話題有些遠了,我要把話題轉到我關心的問題上。
    “你說,小脚好不好看?”
    “當然好看。”他不加思索地說,“你看,奶奶是小脚,媽媽是小脚,我在小脚女人的呵護下長大,她們都有一雙小脚,這是她們獨有的。她們說話輕聲細語,走路的步子又極輕,我習慣了傾聽這種脚步聲,從脚步聲我就能聽得出哪個是奶奶,哪個是媽媽。開始我以為天下的女人全是小脚,可到外面一看,又不是這樣,就感到大脚粗笨,沒教養,這些女人亮着一雙大脚片子,扯着嗓子罵大街,和男人吵鬧,讓人實在看不下眼去,這些女人被放縱壞了,就想應該有個規矩,把她們的脚裹起來,裹得很小很小,讓她走一步路都困難,就沒有力氣吵鬧了。”
    “那你說,讓女人裹脚是為了把她們管束起來的了?”
    “我看,裹脚首先是為了好看,因為好看,才着人喜歡。”他答道:“不過,裹脚好像也有調教人的作用,你看小脚女人是不是大都性情溫良,謙恭禮讓的?肯定是在裹脚的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在塑造這種淑女風範。”
    我無語了,一切都已明明白白。奶奶在用這種方法管理着這個家庭的女人,把她們調教得唯唯諾諾,溫柔恭順,奶奶還把這種思想傳給了她的孫子、我的一山哥。在他心中培育起了深深的金蓮情結,這多少決定了我未來的命運。一山哥今天說的,不管有意無意,都是一種暗示,就像一道無形的繩索,把我緊緊束縛起來,要我必須對李家的要求唯命是從。可是,這時的我,不知為什麽,却甘愿受這種束縛,奶奶接納了我,就是超越一切的大恩,如果奶奶要我纏足,我沒有理由不答應。我要做一個讓奶奶稱心如意的孫媳婦。
    我梳好了頭,對一山哥道:“哥,我要回去了。”開山哥道:“不吃過飯再走麽?”我道:“今天討擾了你全家一回,已經讓我心不安了,我要早些回去,也免得媽媽為我擔心。”一山哥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我送你回去。”我道:“只有這幾步路,還送什麽?”一山哥表示一定要送,我拗不過他,只好答應。我對一山哥道:“哥出去一下,我要把衣服換回來,和今天從家裡出來時的情況一樣,媽如果看到我穿了外人給的衣服回家,會傷心的。”一山哥道:“什麽事都拗不過你,我算是服了。”
    一山哥開車送我回家,到了家,見我媽正一個人坐着發呆。看樣子,是一直在為我擔心。我迎上前去道:“媽,我回來了。”一山哥也走向前,向媽媽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道“嬸子,一山奉命,把您的寶貝女兒送回來了!”媽媽臉上現出笑容:“太讓他一山哥操心了,快坐坐吧!”一山哥道:“不了,我還有事,就不討擾了。”說畢,道別回家。
    媽媽見我拿着包東西,就問:“你包裡放的什麽?”我回答道:“是一山哥給我買的兩套衣服,不貴,所以我斗膽接受了。”我把衣服拿出來給媽媽看,“要是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媽媽見了還不打死我。”我又說,“一山哥說他很喜歡我穿這樣的衣服,要不,我穿給媽看看?”
    媽媽淡淡地轉過頭去:“不用了。”可是我見媽媽的眼裡淌着淚珠。我知道媽媽一定是猜我有了“外心”,我的心被外人偷走了,媽媽和我廝守着過日子的時候一定不會很長了,但这是無法避免的。媽媽的心碎了!我不知道這時該如何安慰媽媽。
    我跪下來,緊緊抱住媽媽:“媽!”我和媽媽一起啜泣起來。
    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着,因為我知道,不久以後,我將成為李家的孫媳婦,成為李家的人。過去把女人嫁到婆家稱作是“於歸”,即回到了自己的家,而娘家却不是自己的家,祇是臨時的寄養之處,怪不得媽媽常說女兒遲早是“人家的人”。而且,男婚女嫁,總是女方家裡要吃虧些,所以人們常把女兒叫做“賠錢貨”。看來,我也是這樣的“賠錢貨”了。然而這是延續了幾千年的習俗決定了的,它使女人生而卑賤。所以,最常見的罵女人詞語就是“賤人”,雖說有些惡毒,但却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過去的女人充滿了自卑,連自稱都是很卑賤的,比如“妾”,“賤妾”,“奴家”,“婢子”等等。如今,時代不同了,但傳統的習俗依然牢不可破,這是很無奈的。
    可是,李家對我的接納依然使我感到興奮,特別是丈夫的憐愛更使我割舍不下。為了丈夫,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我想到了婆婆的小脚兒,想到了奶奶立的規矩,想到了丈夫對小脚兒的毫不掩飾的喜歡,我的命運也就大體決定了:要做李家的媳婦就必須纏足,盡管纏足在現在是多麽的不合時宜,也依然要纏。他們現在還沒有這樣要求我,是因為我現在還不是李家的正式成員。但當我過門之後,我就成了李家的人,就得聽從李家的管束,聽從丈夫的管束,這是毫無疑問的。另一方面,李家對我家的恩惠又使得我沒有理由不遵從李家的規矩。想到丈夫對我家那麽大的好處,我常常自愧無以為報,既然他喜歡小脚兒,我就應該把脚裹小了獻上去給他享用才是。纏足固然要受些痛苦,可是,在過去女子全都得纏足的時代,她們也都這樣過來了,既然她們能受,我為什么不能受?既然要做他家的媳婦,就不能回避纏足。所以,我決定接受纏足。
    到了半夜,媽媽早已睡了,我偷偷地下床,找了兩個布條,想先嘗嘗裹脚的滋味試試,以便能夠盡早適應它。
    為了能夠逐步適應纏足,我決定開始先不要纏得太狠,我先把雙足大趾外的四趾向下按壓了一會兒,再用布條把脚纏得略為緊一些,然後就悄悄地回到床上睡覺。
    這樣纏了十分鐘以後,雙足就漸漸疼痛起來,到了二、三十分鐘後,疼痛越發劇烈起來,雙足火燒火燎,感覺一跳一跳的疼痛,我再也堅持不住了,沒奈何解去了布條,這才能入睡。
    初次的纏足就這樣失敗了,我想還是纏得過緊、不能適應的緣故。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把布條纏得再鬆些,讓自己先能適應受纏,先不急着加緊,這樣,果然好些,我能裹着脚帶入睡了。
    一星期以後,我把脚帶再略略加緊一些,這樣,也能適應了。我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適應、加緊,再適應,再加緊……進步雖然很微小,但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端。
    為了能夠成為李家合格的孫媳婦,我一定要完成纏足這門功課。無論它是多麽的艱難,我都不能退却,因為我沒有退路。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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