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金閶風雪訪豔騎驢 繡閣春燈分曹射虎(三)

    越數日,意珠書來,言舅氏死矣,族人覬産爭嗣,勢不我容,慈祥之師乎,乞有以救我云云。夢花乃馳書慰之速其來依。於是意珠遂亦爲孔氏之女兒花矣。從此推誠視杜蘭,不啻同懷姊妹。而數月來,對杜蘭而蕴蓄一種不可告人之绮恨遂尔冰銷。其遇鏡郎,亦純然用其友愛之真誠,不雜絲毫癡想矣。是歲除夕,夢花与其妻孥晝燭開守歲之筵,簇飣嘗消夜之果,其樂陶陶,而杜蘭意珠忽忽思親,偷弹苦淚,同是蓼莪抱痛,大家慰籍無辭。其實此嬌小雙姝,居恒嬉,不知愁。是夜不过偶憶所生忽焉殞涕耳。俄爾鏡郎来矣,算他鸚鵡能言,巧向梅花索笑,呼幾聲姊姊妹妹,而雙姝遂復破涕爲歡。
    鏡郎遂與珠蘭商量韻事於春先,謂不如結春燈之社,開射虎之場,亦使梅花館中添得一重佳話。當亦雙慈所樂許也。珠蘭皆稱善。鏡郎曰:“然則快趁今宵,製就春燈謎語,明日同窗學侣必齊来向阿父贺年,吾儕因而留之,而春燈之社成矣。於是此三人者狀忙甚,削竹糊紙,製方燈已,各握管沉思草創,謎語既成,則裁牋书之,頭頭是道、井井有條,然彼此悶住葫蘆,秘不相示也,詎翌日,天大雨以風,學侣无至者,雨三日乃止,學侣之來者乃又先後錯落不同日,鏡郎等殊敗興,然敗興者暫耳,畢竟梅花館之燈社綿衍凡五日,至元夜而止。客歲之乞巧會中人,無不至者。而夢花且徇從侄孔弼之請,别設一社于春雨樓中,於是而吕鵬李棣貢賢吴宗讓亦得聯翩登射虎之塲,佈來疑陣,交易心思,鏡郎更樂甚。時跋涉往來於兩社之間,直可名之曰春燈社中蝙蝠然。著者則顧此失彼,不能双管齊下,無已寧舍春雨樓而言梅花館。一行姊妹中,其靈心四映,射輙中鵠者,首推慧鸚意珠,杜蘭次之,李棠素秋又次之。柰珍則自呼曰“拙鸠”,構思遲頓,渠方攢眉運匠,煞费思量,而人已一語破的,向口头揭晓矣,而柰珍所製意直遂不耐尋味,楮甫揭輒已爲人道,因之乃廢然而退,袖手作壁上觀耳。然渠有一謎,射者乃百發而不中,其詞云:“上有天柱峰,下有雙玉龍,玉龍夭嬌欲入海,欲下不下如垂虹。”一日鏡郎恍然曰:“是矣”,因置一指于鼻上曰:“得非此耶?”柰珍曰:“然”。於是姊妹行皆大笑。著者曰:妙語解頤,拙鳩何嘗拙哉?此外謎詞之佳者,如杜蘭燈花云:“夜深風定孕奇胎,悄向人前故故開,不共羣芳鬭香色,隔牆蝴蝶莫飛來。”意珠燭淚云:“小紅心事果然癡,寸寸柔腸欲斷時,惜別吞聲滋味苦,杜鵑血掛海棠枝。”瓶膽云:“淵淵古井靜無波,花事番番眼底過,拚與寒梅同玉碎,冰盟相結凍相呵。”慧鸚鏡子云:“捉來天上團團月,普照人間豔豔花。願把歡顔永相對,玉台春色到頭賒。”素秋碁子云:“信手拈来意气雄,江山付與笑談中,夜來戲把新詩賭,敲落燈花一點紅。”李棠脂粉云:“素素红红鬭豔姿,淡妝濃抹總相宜,美人畢竟顔難駐,終有香消色褪時。”凡此諸作,直類咏物之詩,怪底鏡郎多事,一一筆而存之,貯以錦囊,每向酒後燈前,循環雒誦,谓:“班香宋豔,我不如也。”而鏡郎亦有得意之作,如春雪云:“東風著力落花无言。”空锺云:“乾旋坤轉辜弘願,短歎長吁鳴不平。”熨斗云:“一片河山如此蹙,中原烽火幾時平。”枕衣云:“巧裁尺幅錦,掩護雙鴛鴦,偷浣相思淚,竿頭紅夕陽。”爆竹云:“不飛則已飛沖天,不鳴則已鳴驚人,可憐一蹶不復振,寸磔英雄劫後身。”男儿語气畢竟不凡,想彼姊妹羣亦當甘拜下風矣。
    迨夫嬉春燈事尾煞元宵,而杜蘭之猶父小杜,金屋遂藏娇之願,華堂張慶喜之筵,於是月之旬有八日,置鶯鶯於簉室矣。諸狷为之倾倒如狂,詩咏催妝,酒斟歡喜,卜晝卜夜,胡帝胡天,此一段福慧因缘頗閧動一時。然於時别有一段因缘成於片言杯酒之間者,則小杜已可夢花之請,許以猶女蘭字鏡郎矣。客於是有离座覓鏡郎博一笑者。夢花急曰:“毋此!一雙兒女親愛如親兄妹,一旦告以婚事。則小夫妻且羞人答答,同室而拘行迹,引避且如陌路,轉乏生趣矣。”小杜亦點首曰:“然。因顧座客,约相戒匆洩。故蘭与鏡皆不得而知,然彼两人年事漸增,情怀生竇癡癡然,各存綺想。念義兄妹例得为夫婦否?  從而兩間情感漸涉于旖旎缠绵,殆如寶哥哥与林妹妹,冥冥中已成不解之缘,顧兩間雖心坎溫存,而猶是形端表正,不露破綻於人前。然在夢花夫婦視之,則已不言而喻。夢花曰:“設吾儕不諒,不玉其成者,知此一雙兒女怨憤欲死矣。謂予不信,卿於他日盍有以試之。”婦點首,笑應曰“諾。”

参考译文05C

第五回  金阊风雪访艳骑驴  绣阁春灯分曹射虎(三)

    过几天,意珠来信,说她舅舅已死,族中人因看舅舅家中有些财产,争夺继承人,我在此难容身,请慈祥的老师能救我等等。梦花就覆信安慰她,让她到自己家来住。于是意珠也成了孔家的成员。从此以杜兰诚挚相待,就如同胞姊妹一样。从而几个月来对杜兰怀有的不便对人言的小不如意也随之消逝。她对待镜郎,也是纯属友爱真诚,不掺杂任何其它想法。这年除夕,梦花夫妻点上蜡烛,作守岁宴席,陈设消夜果品,好有热闹。而杜兰与意珠,时而思亲落泪,二人乃是同病相怜。大家安慰了一回。其实平日这二人时常嬉戏而不知愁,这天晚上不过是偶然忆及父母,才有落泪之举。一会儿镜郎来,亏他能说会道,巧对梅花说些笑语,又叫几声姐姐妹妹,二人这才破涕为欢。

    镜郎与意珠、杜兰商议诗社之事,说不如结个春灯社,开个谜语盛会,也使梅花馆增添一个佳话,父母也会赞同。意珠、杜兰都说这个主意好。镜郎道:“那么今晚就行动起来,编制春灯谜语,明天同学们一定来向父亲拜年,我们就把他们留下来,春灯社就成了。”于是三个人就忙了起来,削竹子、糊纸,做好了灯笼,又各各拿笔沉思,编写谜语。谜语编好了,就写在纸上。每个人都做得井井有条,但又彼此保密,不让别人看到。岂知第二天下起大雨来,刮着大风,同学中没有一个来。雨下了三天后才停下来,同学们则先后到来,又不集中在同一天,镜郎等人很是扫兴。但败兴也只是暂时,毕竟梅花馆的灯社要延续五天,到上元这天才结束。去年参加乞巧会的,没有不来的。而梦花接受了族侄孔弼的提议,在春雨楼另开一社,于是吕鹏、李棣、贡贤、吴宗让、结伴而来,各自布下谜语疑阵,交流心思。镜郎更是高兴,不时来往于两社之间,如同春灯社中的蝙蝠。写书人不免顾此失彼,不能双管齐下,只得先把春雨楼放过一边,先谈梅花馆。姊妹行中,心灵手巧、中采多的,首推慧鹦、意珠,以下就推杜兰,再以下是李棠、素秋。柰珍则自嘲曰“笨鸟”,构思迟顿,她正攒眉苦思时,却有人一语道破。柰珍所做的谜语太直露,不耐人寻味,还不等完全写好,就有人猜出来了,所以就不再写谜语了,只在一连旁观。然而她到底有一个谜语,大家屡猜不中,是这样写的:“上有天柱峰,下有双玉龙,玉龙夭娇欲入海,欲下不下如垂虹。”
一天,镜郎恍然语道:“是了!”于是把一个手指放在鼻上道:“莫不是这个?”柰珍道:“正是。”于是大家皆大笑。由此看来,柰珍也并非她所说的“笨鸟”一类。此外谜语中写得好的,还有杜兰的“灯花”:“夜深风定孕奇胎,悄向人间故故开,不共群芳斗香色,隔墙蝴蝶莫飞来。”意珠的“烛泪”:“小红心事果然痴,寸寸愁肠柔肠欲断时,惜别吞声滋味苦,杜鹃血挂海棠枝。”又有“瓶胆”:“淵淵古井靜无波,花事番番眼底过,拚与寒梅同玉碎,冰盟相结凍相呵。”慧鹦的“鏡子”:“捉來天上团团月,普照人間艳艳花。愿把欢顔永相对,玉台春色到头赊。”素秋的“棋子”:“信手拈来意气雄,江山付与笑谈中,夜来戏把新诗賭,敲落灯花一点紅。”李棠的“脂粉”:“素素红红斗艳姿,淡妆浓抹总相宜,美人毕竟颜难驻,终有香消色褪时。”这些谜语很像是咏物诗,所以镜郎很是珍爱,一一记录下来,存于锦囊之中,常于酒后灯前,时时吟咏。道:“这些语句就像班固和宋玉的著作一样香艳,我自叹不如。”
然而镜郎也有得意之作,如“春雪”:“东风着力落花无言。”“空钟”:“乾旋坤转辜弘愿,短叹长吁鸣不平。”“熨斗”:“一片河山如此蹙,中原烽火几时平。”“枕衣”:“巧裁尺幅锦,掩护双鸳鸯,偷浣相思泪,竿头紅夕陽。”“爆竹”:“不飞则已飞沖天,不鸣则已鸣惊人,可怜一蹶不复振,寸磔英雄劫后身。”男儿语气到底气象不凡,其境界不是彼姊妹行能轻易达到的。
    等到元宵节临近,春灯之会结束,杜兰的叔叔小杜,乃在此时,了却了金屋藏娇的心愿,华堂开喜庆之宴。在正月十八这天,娶莺莺作二房。诸狷前往祝贺,咏诗催妆,斟酒相庆,闹得没日没夜。这一段福慧因缘很是哄动一时。然而在此时另有一段因缘在片言杯酒之间促成,乃是小杜已应允梦花为镜郎婚事之请,同意侄女杜兰嫁给镜郎。客人知道了此事,就想找镜郎开个玩笑。梦花急忙道:“不要这样。这对小儿女平时亲如亲兄妹,一旦告诉他们,小夫妻尚且羞答答的,他们二人更会言行拘束,互相躲避如同陌路人,反而没意思了。”小杜也点头道:“有道理。”于是与来客相约不要泄露此事。所以镜郎杜兰还都不知道。但到底两人年事渐长,各自存了些心思,私下里思量,不知义兄妹能不能结成夫妇,于是两人情感旖旎缠绵,如同宝哥哥与林妹妹,于冥冥中已成不解之缘。虽是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但在人前又行止端正。但在梦花夫妇看来,则已不言而喻。梦花道:“如果我们不体谅他们二人的心思,不玉成他二人的好事,这一双儿女就会寻死觅活了。如不信我说的,以后就会有验证。”夫人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呢。”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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