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風月傳06C  吳雙熱  著

第六回  黃鶯兒名題詩畫社 杜蘭娘窘對芰荷香(三)

    忽有人撫其香肩,呼之出定者,則當年碧纱櫳綺夢中,向己含情微笑之個人也。其人初固妹視杜蘭無他意,久而一寸情懷漸知爱情,施于各個人倫有等差有區别,則於夢寐間,若有司愛之神詔之曰,僅僅妹視杜蘭而已乎,当有進于此者。世之女子可愛莫杜蘭若也,其人于是恍然悟,念所謂進於此者殆夫婦之一倫矣。既而躊躇曰:“毋孟浪,義兄妹是否可为夫妻?如其不可又將奈何?”此一疑案,苦不可以問人。历数戚串中,又無开其例者。倏又自为解釋曰:“義者假也,虚標兄妹之名,靳夫妻之分,否則夢中司愛之神當不我詔我者。所謂天作之合,我何鳃鰓過慮爲!”於是漸以進一步之愛情施诸杜蘭,骎骎然灒滋暗長。杜蘭慧人寧不神會,覆按碧紗櫳中之一夢,追思意珠畫眉人之一言,倘恍迷離中,端倪幾露,心田遂種癡雲,同时愛葉情苗,亦勃然萌動,然亦躊躇于義兄妹之名分,故雖意属個郎而未敢以心許。而當此朝暾欲上之晨,四顧無人之境,個郎乃躡踪而来,掬其情笑撫到香肩,杜蘭被此一撫,當年綺夢兀的兜上心,芳心躍躍跃上升,直欲缘珠喉破櫻唇而出,不知其为驚为羞为喜为怯,忖個郎來意,得毋欲如是如是乎?對付殊難,計不如引避,詎身如電掣,柔弱若无骨,蓮趺如梏,跬步不能舉,無已,复就坐,俯其首幾及胸,雙回立绛,直如烘日之霞,個郎傍蘭悄立,曳其纖手而握之,俯其半身,低呼妹妹,個郎呼蘭以妹亦常事耳,即杜蘭亦曾呼個郎以哥。而此際不然,非第不敢還呼一声哥,并百呼已而不敢一應,盖以個郎一撫肩,一握手,確知其今朝對己迥异平時耳。個郎又低呼曰:“妹妹,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願妹妹以一言許我。”杜蘭意益羞,状益窘,幸而解圍者來矣。來者谁,意珠也。是日意珠戀曉遲起,既下床不見杜蘭,意其或在梅花館中作畫,且不梳洗,而往視之。視之不得,又疑其入朝阿母矣,然阿母當未起,渠殆入園觀观乎?盍往掩捕之,遂由梅花館出,下階行未數武,羅襪已沾多露,且其裙底雙彎,新月愛纖,春雲裹痛,矧露重徑滑,殊不良于行,則俯搴其裙,移其可憐之步,逶迤且出梅林矣。
    時彼鏡郎中心怯怯,怕有人来,時時作雀啄四顧狀,忽见望底梅林無風颤動,枝葉瑟瑟作聲,知必有人扶摇而然,急釋杜蘭於握,趨其對面坐,作凭欄狀。果見意珠手扶梅枝而出,鏡郎佯为未見也者,曼吟唐人句云:“荷风送香气”,意珠微嗽以覺之曰:“聯吟耶,属對耶?”,又曰:“阿蘭埋首如低眉菩薩,想索句未得,著意沉吟也。”杜蘭驚甚,强舉其首含糊應之,然而羞甚,頰乃愈熱,則急深埋其首,故作沉思狀。鏡郎此時虚心抱竹,分来一半之羞,遂脱然遁去。意珠則移其姗姗之步,渡橋就杜蘭坐處,而此小橋已有竹欄圍其一邊。非复如杜蘭當年桥危露滑不便蓮花步武,须人扶掖而過也,意珠既入荷亭,杜蘭故作推敲云:“必欲以成句對成句,令人索遍枯腸矣。”意珠曰:“妹已得之乎?”曰:“已得句,苦不甚佳,思更得其佳者,用是沉吟耳。”杜蘭之羞絳乃微褪。意珠曰:“得何句?”曰:“潭影空人心,對仗殊未工也。”意珠因亦沉吟索句,既而曰:“得之矣,松月生夜涼,何如?”杜蘭曰:“銖兩悉稱,巧對也。妹乃忘之矣。”時杜蘭之神態乃復其恒,則相將起去,携手入閨。
    方是時,鏡郎癡衷殊忐忑不寧,正未識杜蘭果許我否,抑怒我否,或竟怒我而從此遠我,則求如平日呼兄喚妹談笑無猜且不可得。於是自悔孟浪,意至懊丧,廢然頹卧於碧綃櫳中,急極幾欲哭矣。杜蘭意珠既妝罷,便來梅花館中賭畫,忽聞一聲短歎出自碧紗之櫳,杜蘭明知爲鏡郎,故若弗聞,然而方寸已亂。意珠愕顧曰:“谁欤?”往探之,益诧。曰:“鏡弟胡卧此,胡慨歎,胡若有不豫色然?”杜蘭聞狀,意良不忍,則强制餘羞,矫爲行無所事狀,含笑而入曰:“姐姐莫理他,他殆故故作態以嚇人耳。”又向鏡郎點首曰:“鏡哥然否?”鏡郎一見杜蘭之笑顔,不禁狂喜,立自榻上一笑而起曰:“妹妹饒舌,必欲道破便宜。意珠姊姊不曾飽受虚驚也?”又佯問曰:“蘭妹在水亭中沉思許久,属对已得句乎?”意珠乃一一告之,鏡郎竊視杜蘭,又俯其首,乃急岔以他語,欣然而出。出而忖曰:“渠果愛我,仍哥我,且他我,殆已默許我矣。其後試於無人處,低头唤一兩聲曰:“蘭卿。”杜蘭若羞若慍,其可可芳心,或已生受此一字頭銜矣。

参考译文06C

无边风月传  吴双热  著

第六回 黄莺儿名题诗画社 杜兰娘窘对芰荷香(三)

    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浑然忘我的境地中呼唤回来。回头看那人时,是当年在绿纱帐美梦中

,向自己含情微笑的那人。那人当初本是把她作妹妹看待,久而久之,渐渐知道人世间的爱,在不同的人

之间是不一样的。好像在梦中,有司爱之神在启示他:仅仅是把杜兰做为妹妹看待么?应该还有比这更深

一层的东西。世间可爱女子莫过于杜兰,于是他恍然大悟,所谓更深一层的东西应该是结为夫妇这件事。

但又犹豫道:“不要莽撞,义兄妹是不是可以结为夫妻?如果不能又怎么办?”这个疑问又不能问别人,

遍数亲戚之中,也没有先例可循。但又自己解释道:“所谓义,就与亲的不同,所谓兄妹,只是个虚名,

不妨碍发展为夫妻的情分。否则梦中司爱之神就不会这样明示我。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我何必顾虑那

么多!”于是就用更深的爱与杜兰相处,天长日久,这种爱意渐渐在暗中滋长。杜兰也是个聪明人,哪会

看不出这些来。翻回来想起当时在碧纱帐中做梦之后,意珠有画眉人之说,在恍惚之中,似乎已经感到了

什么。于是心里也暗暗萌生一段痴情,但也因是义兄妹的名份而有所犹豫,虽然喜欢上了他而又不敢以心

相许。在今天朝阳初升的早晨,四顾无人之时,他寻我而来,被他这一下轻拍肩膀,当年的美梦又浮上心

头,不觉芳心涌动,不知是惊是喜是羞是怕,思量他的来意,莫非也是这般想法?想到这里,不知如何应

对,考虑还是回避为妙。哪知此时如同被电击,身体像没有骨头,甚是绵软,一双小脚儿也象戴了枷锁,

动弹不得。无奈只得坐下来,把头低得很低,双颊也红了起来,像衬托红日的朝霞一样。镜郎在杜兰身旁

悄悄站立抓住她的手,俯下身来,低声呼:“妹妹!”按说平日里镜郎叫杜兰一声“妹妹”本是常事,杜

兰也称镜郎为哥,但此时情况又不同,不但不敢回答叫一声“哥”,就连镜郎叫她好几声也不敢答应一声,

那是因为镜郎一拍肩,一握手,就感到今天与平时大不一样。镜郎又低声道:“妹妹,有道是‘在天愿作

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希望妹妹给我个回话。”杜兰越发羞涩,很是困窘,幸而有解围人来了,你

道是谁?乃是意珠。这天意珠因恋睡,起得迟了些,下床后不见杜兰,估计她在梅花馆中作画,就先不梳

洗,来寻找她。在梅花馆中未寻到,又猜她是问候义母去了吧,或是到园中来了?待我上前悄内捉住她!

于是从梅花馆出来,下台阶走了几步,罗袜已经沾了很多露水,裙下的一双小脚儿,由于爱俏,狠命裹紧

了些,双足很是疼痛,加上露水多,路又滑,走起路来越发艰难,于是从侧面撩着裙子,迈着令人生怜的

莲步,摇摇曳曳出了梅林。

    此时镜郎也有些心虚,怕有人来,时时四面张望,忽然看见梅林颤动,枝叶响了起来,又没有刮风,

知道必是有人来了,急忙把杜兰的手放开,转到杜兰对面坐下来,装作凭栏远眺的样子。果然见意珠扶着

梅花的枝条走了出来。镜郎装作没看见,在那里从容地吟咏唐人诗句:“荷风送香气”,意珠轻轻咳嗽了

一声道:“是在吟诗,还是对对联?”又道:“阿兰埋头像低眉菩萨,看来是思索好句子。”杜兰吃了一

惊,勉强抬头胡乱答应,但是羞愧得面颊越发热了。于是急忙又低下头去,故作沉思的样子。这时镜郎由

于心虚,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意珠则迈着姗姗莲步,过桥,坐在杜兰旁边。这时的小桥已经有竹栏杆围

在桥的一边,不再是当年杜兰过桥因路滑,小脚行走不便,需人扶持才能过桥的了。意珠进入荷亭,杜兰

故作推敲道:“一定要成句对成句,让人费尽了心思了。”意珠道:“已经得到好句了么?”杜兰对曰:

“已经有了,只是感到不理想,想找一句更好的,所以很费思索。”这时,杜兰羞红的面颊才渐渐退去。

意珠问:“找的是什么句子?”杜兰道:“潭影空人心,只是感到对仗还不算工。”意珠也沉吟寻句,一

会儿道:“有了,松月生夜凉,如何?”杜兰道:“对得巧,妹妹倒忘了这句。”这是杜兰神态才恢复原

状,与意珠携手回闺房。

    这时,镜郎因一片痴情而忐忑不安,不知道杜兰会不会答应,或是因此生气了?或者从此后和我疏远

,那么再像平时那样兄妹相称,无所不谈就不可能了。于是后悔太莽撞,甚感懊丧,没精打采地躺在绿纱

帐中,很是不安。杜兰意珠妆扮好了,便来梅花馆中看画。忽闻绿纱帐里有叹息声,杜兰明知是镜郎,故

意装作没听到,然而内心也已乱了。意珠惊诧道:“是谁呀?”上前去看,越发诧异了:“镜弟怎么躺在

这里?因什么叹息?好像有什么事不高兴?”杜兰听了,很是不忍心,装作与己无关的样子,走近前道:

“姐姐莫理他,他这是姑作吓人的样子罢了。”又向镜郎点头道:“对不对?镜哥?”镜郎一见杜兰笑脸,

心中暗暗高兴,从床上一笑而起道:“妹妹又饶舌了。”又假装问道:“兰妹在水亭沉思了很久,已经得

句没有?”意珠就一一告诉镜郎。镜郎偷偷看杜兰又低下了头,马上用其它话岔开,高兴地走了。心里想

道:“看来,她果然是爱我的,依旧称我为哥,还对意珠称我为‘他’,看来是默许我了。”以后在无人

处,低头叫几声“兰卿。”杜兰像是害羞,又像是生气,然而她的芳心已经默认了这个称呼了。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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