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金蓮小說】蓮鈎秘籍23  方漁犀  星興典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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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山村翠色  第十七章  翠回娘家

    為了便于了解窯院中窯洞、房屋、院落的布局,特地畫了一張示意圖。圖中,那個在山溝溝邊上

劈出來的窯院,從塬上下來,半坡有一道窯院進出的大門C。沿著一級一級的臺階下來,拐過彎來,

是窯院的第二道門口D。晚上,兩道門都落了閂。

    外院房屋A,是故去的老太爺遺孀老太太住的。進入D門,內院里幾間瓦房,是各家的灶伙房。

    兩個1,是老大婆娘和兒子、媳婦、孫女住的窯洞。

    6是大表姐家住的窯洞。

    3是老三婆娘夫妻住的窯洞。

    5是老五婆娘和子女住的窯洞。

    E處的窯洞已經坍塌,沒有人了,我和老五婆娘的兒子金彪去看過。在院子里,我拾到了一只尖

尖的小腳鞋,做得很精致,只有一寸半長,驚訝得很。我拿給金彪看,他也同樣驚訝,說了一句“這

么小的小腳鞋呀!”說完抿嘴一笑。我沒有把鞋拿去,輕輕地在原地放下了,又不解地瞅了一眼,這

是雙什么鞋呢?有這么小的腳嗎?后來猜想,可能是獻給廟里小腳娘娘的貢品,祈求娘娘保佑她的閨

女裹出一雙精美的小腳。

    我問金彪,這家人呢?他說,早就沒有人了,這個小山村,“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沒見過誰有各家走動的。

    一九五六年,翠要回娘家了。趙家驥婚后第二年,一九五五年,高中畢業,考上了開封的河南大

學地理系。現在,正在學校學習,沒有與翠同行。以前都是家驥牽著毛驢,送翠回娘家的。此刻家驥

不得空,翠又回娘家心切,只得獨自步行了,但她沒想到,靠一雙小腳步行回娘家竟會如此艱難。

    從平原上的永興鎮,到邙山深處的羊頭垴,有二十多里山路,男的走快一點也要花三四個小時。

像翠這樣的慢慢吞吞十分吃力的走著,至少要走一天的時間。山路上沒有交通工具,只能平端著雙臂,

顛著兩只小腳,沿著崎嶇的山路,顫顫巍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身后黃土路上,留下一串細碎的小

腳印痕,夾雜在男人粗大的腳印之間,十分觸目。

    當時已不時興尖尖瘦瘦的小腳鞋了。自己喜歡小腳,非要把自己裹成尖尖的小腳,只好委曲自己,

穿上半尖半圓頭的放足鞋,一點也顯示不出小腳的尖瘦俏麗。小腳放在空空蕩蕩的鞋里,無依無靠,

只好在空隙里塞上許多棉花,遠不如尖頭小鞋合腳。路走多了,裹腳布會松掉。翠只好在半路上停下

來,找處人看不見的地方,把腳重新裹緊再走。

    這種半尖頭半圓頭鞋,是建國初期青年纏足女子的流行裝扮。是放足女子所穿的鞋,鞋面肥闊,

鞋前部禿而且粗,沒有一點好看處,但因潮流所系,沒有放足的女子也只好穿上這種鞋,假裝是放了

足,以混人耳目,實在是不得已之舉。退后三十年,恐怕是沒有一個小腳女子會這樣打扮自己。因為

這種鞋在當時,只能是那些“不長進的”,裹腳橫豎裹不成的人穿的。這樣的鞋,說得好聽是鞋,說

得不好聽就是“大瓦片”,然而時代不同了,“大瓦片”倒走了鴻運,小腳反倒要裝大腳了,穿了這

種鞋,真有“人世浮沉,滄桑變幻”之慨。

    記得一九四七年,我剛上小學,一天放學,與一位同學同行。走到他家門口,只見站著一位搖擺

不穩的小大姐。他說,這就是他姐,認識字,會教他。小同學介紹時,他姐不言聲,羞羞答答,一個

粉面桃花的小大姐。

    我們從上到下打量他姐,怎么鞋比我們的還短,還窄。不是尖頭,很很短的小平頭。腳背弓起來,

尖尖的小腳藏在鞋里。看似塞著棉花,把尖頭偽裝成小平頭,但怎么也不自然,不協調。

    當我們注目看時,小大姐也羞得滿臉通紅,仰仰合合,更加站不穩了。以后路過,再也不見她的

身影了。

    建國初期,二十四歲左右的婦女是小腳的還有不少。一九四七年,這位小大姐滿打滿算,也只有

十三四歲的樣子。這家的大人,在八年前,一九三九年,還閉塞地將自己五六歲的女兒關在家里,裹

了小腳。同齡女孩早已不纏足了。后來,時代變了,天足成了時尚,天足女子自然喜歡,小腳女子倒

成了落伍者,沒有辦法,只有在鞋上下功夫,冒充天足,也算跟著潮流走,不過也是無可奈何。

    這種流行打扮,雖然翠打心里不喜歡,但入鄉隨俗,也是身不由己。

    倒是中老年小腳婦女,依然大大方方地穿著異常尖銳,像錐子一樣的小腳鞋。因為她們年紀都很

大了,沒人和她們計較,她們也正好“以老賣老”,乘機“我行我素”起來。不過,繡花的,基本沒

有了,顏色也以黑色為主。

    窯院里,裹腳的氣氛,也沒有往日那樣濃厚了。老大婆娘的兒媳,那年三十出頭,也放了腳。一

天,她在院里表揚自己說,“小時候,腳只蚤起(稍微)攏了攏。”十三歲的女兒立即接住話茬:

“什么蚤起攏了攏?每只腳都有兩個腳趾頭壓在腳底下!”女兒不留情面的揭底使母親臉紅了,再也

沒有回答什么話,折身回到窯洞里去了。但是,翠仍然嚴嚴實實囫囫圇圇地裹著小腳,從未想過要放

腳。

    翠從早上,一直走到下午,從未走過這樣長的路,好不容易到家了,腳脖子都走腫了。兩只小腳,

又麻又脹,又痠又疼,真有說不出來的難受。筋疲力盡的小腳上,滿是細細的黃土,裹腳布也被汗水

濕透了。因鞋子寬大而走松了的裹腳布無力約束纖足,蜷曲的四個腳趾頭微微離開舟狀趾窩,隱隱作

痛,又麻又脹,舉步唯艱。本想再緊纏一次,但四野空曠,無處可避,且已到家不遠,終于堅持了下

來,鬢角滿是細細的汗珠,內衣都濕透了。

    翠的小腳,一路上引來行人不少驚訝的目光。他們從未見過這么稚齡,腳又這么小的小腳女孩。

    翠雖然稚齡小腳,并不害羞。上世紀五十年代,四十多歲依然緊裹小腳的婦女,幾乎家家都有,

比比皆是。三十歲纏過足的婦女,隨處可見。她在她們親切、關懷的目光里,感到無比的溫暖。因此,

同她們在一起并不孤立,也不難堪。

    可是,始終處于行人、絕大多數為男人的炯炯目光之下,卻令這位十八歲的小腳女孩十分尷尬。

    這也難怪路人,畢竟這樣的小腳女孩實在太稀罕了。在新舊文化交替之際,翠這個邊緣女孩,寫

下了十分獨特的篇章。

    回到與世隔絕、從小熟悉的窯院里,翠從身體到精神都得到了解放。

    她回家后的頭件事,是洗濯和重新纏裹小腳。她在自家窯門前,端來一盆洗腳水。窯門半開半掩,

人半面朝里,無拘無束,慢條斯理地解開裹腳布。院中雖無外人,但有我在,小臉略顯一絲羞澀,忸

怩。裹腳布初裹時為一丈二尺長、三寸寬。現在因為腳從六寸裹成三寸,僅需八尺長、二寸寬了。本

來六尺也夠了,但翠認為,長一些,裹得更緊,腳不易放大。

    兩條汗痠氣味濃郁,長長的白布條,蜿蜒曲折地盤在地上。翠欣喜地望著粗糙的瓦盆里,兩只又

白又嫩、像乳鴿一樣的小腳,含情脈脈,又有些心疼。一天走下來,又走大了一二分,還有些紅腫,

腳脖子腫得老高,一按一個小坑。

    小腳給她帶來歡樂,也帶來嚴重的不便。她如果同周圍女孩一樣依然天足,便不會走得那樣艱辛,

腳脖子腫得那樣高了。小腳給她帶來了女人的歡樂和幸福,這是天足女人從未體驗過的。是女人,就

應該裹小腳,天經地義,無怨無悔,甘之如飴。也許所有這些不便,正是她所追求的。有所得,必有

所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人們常說,臉黑腳也黑,臉白腳也白。翠天生一副嫩白如玉的臉,無論遠看近看,都如帶雨梨花

一樣嬌嫩欲滴;又似雪一樣潔白,晶瑩;還如田籽玉一樣的滋潤柔美。應了那一句俗語,翠裸露的三

三寸弓足,也同臉龐一樣,光潔嫩白得無可比擬和形容,只有那句“濯罷金蓮雪欲飄”的詩句,才是

其最美妙最逼真的寫照。


(未完待續)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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