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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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傳統風俗,新娘是要穿着紅繡鞋拜堂的,所以做為婚鞋的紅繡鞋又叫“踩堂鞋”。我一旦穿上了“踩堂鞋”,就不能在娘家着地了,因為從這時起,我就算作是“婆家的人”了,因此,就得和娘家“保持距離”。祇能靜靜地坐在牀上,一動不能動,等着被蒙上紅蓋頭,被人娶走了。所以我試了試紅繡鞋後,又把它脫下來,放在一邊。這樣,我就還是“娘家人”,還可以像往常一樣,穿着尋常鞋在家裡隨意走動。等時辰到了再穿紅繡鞋。不然,過早地穿上紅繡鞋,就等於被它拘住,無法行動,很不方便。
到了七點鐘左右,麗娟和小玉她們都來了。一看我都妝扮得差不多了,也就都換好了衣服,走到我跟前,連聲贊道:“新娘子果然漂亮非常!”接着,就來檢查我的妝容,看有什么缺陷沒有,然後和我說些家常話來消閑。
媽媽在一旁道:“閨女,等一會兒蒙上了紅蓋頭,就要老實端坐,不能亂動,更不能自己揭開蓋頭來看,電視上出現的蒙蓋頭的新娘個個都隨意揭開蓋頭東看西看,這都是舉止輕浮的行為,為大家閨秀所不齒,那兩隻手怎麽就那麽欠呢?就該剁了!好人家的女兒哪會這樣?都是靜靜地等待丈夫來揭蓋頭,丈夫多久不來,你就得耐心等多久。這裡面有兩層意思,一方面是顯示了女兒家的自重,即幽嫻貞靜,守身如玉的賢淑秉性;另一方面也是表現了對丈夫的尊重,女兒家一旦蒙上紅蓋頭,就等於把自己封存起來,要竭誠地等候丈夫來‘啟封’,揭蓋頭的權利祇能屬于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任務就是忠貞地堅守、耐心地堅守,哪怕是苦苦地堅守也得認,這實際上是表達了婦人‘從一而終’的節操。有時候,為了限制新婦的兩手亂動,就讓她兩手握一隻蘋果,或要她懷抱一隻瓶兒,這樣不但顯得端莊,也達到了管住兩手的目的。并告訴她兩手一刻也不能離開蘋果或瓶兒,否則就會不吉利。新婦也祇能俯首就範。”
我心想,老規矩管束人的辦法實在是高明,一隻蘋果或瓶兒就把她的兩隻手管起來了,不啻是給新娘戴上了一副手銬。但却又使人顯得無比端莊、寧靜,讓人無可挑剔。足見老規矩戒律森嚴,却又用意深遠,不是我們小女子所能參得透的,我今天也少不了這道管束,祇得乖乖順從了。
按照約定,接親的隊伍上午十點鐘才會來,我們却老早就做好了準備,我祇好端坐牀中閉目養神,如同出家的道姑打坐一般。到了上午十點整,一山哥披紅戴花,興致勃勃地來了,再過一會兒他就是我的丈夫了。他走到我身旁,問道:“妹妹好?都準備好了?”我點了點頭,并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媽媽對一山哥道:“一山,你跟我來,有句話要對你說。”一山哥隨媽媽進了裡屋,媽媽從一個櫃子裡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一山哥連忙雙膝跪下來接,并道:“多謝媽媽的苦心!小婿沒齒不忘!”接着,媽媽又道:“環兒,你也過來一下,我有話說。”我趕忙下了牀,穿好鞋走進裡屋。祇見一山哥從小盒子裡取出一把精緻的小鑰匙,把我的衣裙撩起來,給我開了鎖。不知怎的,我這時不再靦腆、不再扭怩了。因為一山哥已經成了我的丈夫,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我的整個身子都是屬於他的,當然不忌諱被他看、被他擺布了。我看到一山哥把鎖和鑰匙一起放回到小盒子裡,心裡不由得一陣興奮:媽媽的專制結束了,我終於被我丈夫解放了!
媽媽對一山哥道:“一山,從今天起,環兒就交給你了,你要管住她,也要保護她,讓她為你生兒育女,希望你們互敬互愛,白頭偕老。”媽媽轉過身來又對我說:“環兒,從今天起,你就是李家的媳婦了,你嫁過去之後,對公婆要孝敬,對丈夫要恭順,對下人要寬厚,要恪守婦道,規矩做人。”一山哥和我趕忙答應,并一起跪下給媽媽叩頭,算是向媽媽拜別。我看到媽媽含淚向我們揮了揮手,這一刻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有多少情意、多少話語,盡在不言中。使我五內翻騰,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才能表達我對媽媽的養育之恩的感激之情。我哽咽着說不出話,我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不讓它流下來,以免淚水污了我的妝容。我祇有再次向媽媽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方才起身,和一山哥出來。
大門外響起了連天震響的鞭炮聲,我在鞭炮的催促聲中穿好紅繡鞋,戴上頭飾,麗娟和小玉給我蒙上了紅蓋頭,一山哥把我抱起來就向外走,麗娟和小玉緊跟了出來,掀開轎簾,一山哥把我放到轎子裡,小玉遞給我一隻大大的紅蘋果,我趕忙接過來,用雙手握住,不敢有絲毫大意。麗娟拉上轎簾,聽得有人喊:“起轎!”接着,喇叭響起來了,轎子也被抬起來了。一山哥騎着高頭大馬,意氣洋洋地走在前面,我的轎子跟在後面,我就這樣,在吹吹打打聲中被人抬走了。
按說,我家與一山哥的家祇有一街之隔,走不了幾步就到了。但是為了熱鬧起見,迎親的隊伍却要走遍我村的每一條街(我村有前、中、後三條街),一路上吹吹打打,鑼鼓聲、鞭炮聲不絕於耳。不但本村的人都出來觀看,就是鄰村的人也趕來看熱鬧。真個是觀者如堵,熱鬧非常。
轎子走得很慢很慢,不知道走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走到哪裡了,我手托蘋果,頭蒙蓋頭,全身都被梏住了,一動都不能動,什么麽看不到,祇聽得外面喇叭聲聲,鑼鼓喧天,鞭炮震響,人聲鼎沸,麗娟和小玉在轎子外面相伴而行,由於外面人聲嘈雜,無法與她們說話,縱使想說,彼此也聽不到。我祇好一個人在轎子裡漫無邊際地遐想,或者胡思亂想。
我就想,新娘為什麽要蒙蓋頭呢?它的由來是什麽?有人說,最初是為了禦寒的需要,這樣的回答簡直是文不對題。依我看,最能令人信服的解釋就是搶婚的遺跡。男人到了青春期,就要找性伴侶,由於人類最初是處在蒙昧蠻荒之中,所以就採取直接的、露骨的搶劫的辦法,把女子搶到手,捆起來,把頭一蒙,塞到帶蓬子的車裡,以免被外人看到,然後疾馳而去。把人搶到家,再強行“生米做成熟飯”,女子失了貞操,不得不屈從,即使男方是個大壞蛋,也得嫁他,被迫含垢忍辱地“從一而終”。
這樣一來,傳統迎親中的一切程序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到人類逐漸從蠻荒走向文明的時候,婚姻也變得文明起来。当初搶人用的蒙面布演變成了红盖头,捆人的绳子演變成了首飾,搶人用的大蓬車變成了迎親的轎子──所有這一切,都離不開搶親的影子。
雖然時代進步了,但在傳統婚俗中,依然有很多岐視婦女、侮辱婦女的繁文缛節。譬如,在新娘下轎之前,新郎對着花轎連射三箭,為什么要這樣?說是要軀趕新娘帶來的“邪氣”。新娘哪來的“邪氣”?還不是對婦女的岐視?迎親之初,為什麽不對新娘的家“連射三箭”?如果那樣,娘家人一定不幹,好好的一場婚姻就告吹了。但是把新娘接到夫家,就由不得娘家了,新娘在這時成了一個力單勢孤的弱女子,還不是任由婆家擺布?這時對新娘的轎子“連射三箭”,不過是欺她無助,所以恣情妄為,踐踏女性的尊嚴,新娘也祇得隱忍了。再有,就是要新娘“跨火盆”,是要“燒掉”或“軀趕”新娘帶來的鬼魅邪氣,因為鬼魅怕火,所以要用火來燒。這與男方“連射三箭”的用意如出一轍,一樣的卑劣無聊,就不必多說了。
所以,當初一山問我下轎後要不要這些繁文缛節,我就托言:新婚本應該順順利利地走過紅地毯,這才會使各方皆大歡喜,人為地設置那么多障礙并不是什麽吉利的事,不如一概蠲了的好。婆家鑒於我已在主要的問題上,比如為結婚犧牲上大學的機會,比如纏足,以及迎親那天的穿衣,都滿足了婆家的要求,婆家也就不再計較這些小事了,算是給了我一個面子,我這也算是“以夷制夷”的一次小小的“勝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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