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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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拜見公婆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朱慶餘:《閨意》
車子很快就到了他家門口,他拿上買回的首飾提袋,要我和他一起進去。他講,他家是三排正房,他住在第一棟,父母住第二棟,奶奶住最後一棟。他把我領到第一棟,他的住房。這和我家的房屋結構大體一致:東邊是臥室,中間是客廳,西邊是書房。他領我進了他的書房,我見他的屋內有電腦,就道:“你有電腦呵!”。他隨手打開電腦,對我說:“我這里可以上網,你可以上網看看。”說着,把電腦連到可以聽歌曲的網站,道:“小寶貝兒,你先隨便玩玩,我出去一下就回,等我。”說畢,他在我臉上輕輕吻了一下。我連忙道:“哥,趕快找把梳子,讓我梳梳頭,看你把我的頭髪都弄亂了,一幅蓬頭鬼模樣,怎見得公婆?”他道:“對不起,小寶貝兒,我咋就沒想到呢?是我太粗心了。”說完,忙找來了梳子,還拿了一把帶鏡架的鏡子,有書本大小,放在我跟前,道:“這都是我用的,不太適合你們女人用吧?”我答道:“能用的。”他這才又說:“我去出一下,馬上就回,等我回來。”說畢,他把門輕輕帶上,出去了。
我一邊梳着辮子,一邊在想,一山哥一定是告訴他奶奶和他爹媽去了,等下他回來,一定會把我牽了去,牽到他們面前,如同把我架在火上烤──聽他們審視、品評,然后決定我的命運。我不敢設想會是什么後果,萬一……這個“萬一”太可怕了!像爸爸病死這樣的事,只怕是一萬個人裡面,也難有一個會碰上吧?可是偏偏讓我碰到了!這就把我推到了瀕臨毀滅的邊緣,若是無人救援,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突然恐懼起來,當初隨一山哥走進李家大門的時候,我多少還有些自信,可現在不知為什麽,我的自信全都消失得乾乾凈凈。如果他們不承認我、不接納我,這就等於判了我的死刑,我死定了!這時,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一山哥雖然愛我,但我知道,他無權決定我能否走進李家的大門,這在大家族是司空見慣的事。如果我被拒絕了,我只有以死謝罪。我不能拖累一山哥,不能讓他因我受連累。我要獨自一人去天盡頭,去領教那“一抔凈土掩風流”的滋味,這正合着一句老話:死了,就解脫了。想到這裡,不由得我又珠淚縱橫。
正在這時,一山哥回來了,他一進門就大聲說:“環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突然,他發現了我眼裡噙着淚水,就坐到我身邊道:“環兒,你怎麽哭了?”我答不出,反而倒在他懷裡大哭起來。一山哥安慰我道:“環兒,哥知道你因多災多難,所以心事重,想得多,想過頭了。”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你看,奶奶讓我告訴你,我們全家都歡迎你!這是天大的喜訊!你還不高興麽?”我這才強止住了哭,說:“哥,你說我剛才想的是啥?”我略帶着幾分抽泣说,“要是你家不要我,我就去死!”
一山哥緊緊抱住我道:“哪能呢?環兒不怕。你看,是你想多了不是?現在,風雨已經過去,彩虹就在眼前。你以你的孝心感動了天地,你做的事好像暗中有神助,所以才會這么順利,你說是不是?這就是說,老天有眼,善有善報。”接着,他放開了我,道:“環兒調整下情緒,等情绪稳定了,我再去打盆水,你洗個臉,整理好妝容,儀態萬方地和我去見我奶奶和我爹我媽,環兒聰明,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一山哥這些話,使我心裡暖融融的,也使我羞愧難當,不禁自怨自艾起來。一山哥回來之前我的所想,和一山哥回來後對我講的,反差之大,把我驚呆了!我自責不該這麽想入非非,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着了魔魘。我渴望這個家庭能接納我,承認我,可它成為現實時,又驚得我不敢相信!環兒何德何能,受此禮遇呢?
我默默拿起了梳子,重新梳頭。我把頭髪理順、開始小心翼翼地編辮子。惟有這時,我才覺得我編的每一節辮花,都非常的有意義,每一節辮花都不能粗枝大葉。它代表着我的心,關系到我的形象。倏忽間,我想起當初如夢的年月,常常自詡:我是大辮子,大辮子就是我。現在,好像我又重新回到那個甜蜜的年月。
我轉過頭看一山哥,他正襟危坐,在凝視我梳頭。我微笑對他道:“哥,我是不是太嬌情了?你是不是把我慣壞了?”
“哪會呢,”他見我開朗些了,也變得高興起來。“是我太粗疏,不知道女兒心是多么的纖細、柔弱,需要百倍的溫柔來呵護,我做得不好,請妹妹原諒,以後我一定用心,把妹妹讀懂,讓妹妹快樂。”
一山哥說要“把妹妹讀懂”,這讓我很受用。我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說出這樣溫柔體貼的話。那是女兒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隱衷,女兒家的心思,常常是遮遮掩掩,言不由衷,似喜非喜,似嗔非嗔,那其中的奥妙,或者畫外音,全憑各人的領悟。他說自己“粗疏”,那是自謙,他一定是個有心人,他對我關懷備至,呵護有加,他能體察到我的每一個細小的心思,每次他都能說到我心里去,他一定很久以前就開始研究我了!
我一邊梳頭,一邊呆呆地癡思,如同神游太虛。我現在的情景,使我想起美妙如斯的詩句:
宿昔不梳頭,絲髪披兩肩。
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我多想讓時光定格在現在的時刻,讓我永遠停留在這個甜蜜的場景中。可是,時間不允許我做過多的躭隔,我今天來是見奶奶和公婆的,他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我梳好頭,洗過了臉,對一山哥道:“哥,你帶我去吧!”
我走在一山哥的左邊,把手伸給他:“哥,你捉住我的手。”他欣喜地拉着我的手,我掙脫他,道:“不是這樣的,我要你捉住我的手腕。”
他露出不解的神色:“為什么?”
我羞愧得低下頭去,囁嚅道:“我怕到了門口,又害怕不敢進了,你就強行我拉進去,不容我退縮,我要你管住我,要緊時候不能由我任着性子來。”
“好乖的環兒!”一山哥捉住我的手腕,笑道,“那我就管你一回:今天你落在我手裡,就由不得你了,隨我去見公婆!”說着,拉住我就走。
我不禁面色發頳,誰讓我自己下套自己鑽呢,自找的,賤!
一山哥對我講,他爹媽現在都在奶奶屋里,和奶奶一起等我去見他們呢。所以就徑直領我去了後屋。一山哥還告訴我,奶奶在她的臥室見我,而不是在客廳,是以家禮相見的意思。這等於承認我是她的孫媳婦了!
可是,奶奶高規格的接待讓我受寵若驚,我反而不知所措了!我怕萬一我有什麽地方失儀,那不就辜負了奶奶對我的厚愛了麽?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我走不動了,兩條腿在打顫,我害怕了,我的心說什麽也安定不下來。我感到我的頭昏昏的,快要炸了!我不肯走了,開始往後縮,我小聲求他:“哥,我快不行了,我走不動了,求求你,我们回去吧,改日我一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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