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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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身穿了一件寶藍上衣,下身是黑褲子、肉色絲襪、黑平絨一帶鞋。對着鏡子照了照,感到也還滿意,就到外屋洗臉。等到我再回裡屋,媽媽已經起來了。我對媽媽道:“媽,你看我這身打扮出去行不行?”說完,就在地上轉了個圈兒,讓媽媽審視一遍。這時,我才發現,我這身打扮有些村姑。但山鄉野花,自有它的淡雅在。我不戀慕追逐城市繁華的虛榮,她們有的,我不羨慕,我有的,她們却沒有。我就是要做回本色,傲視群芳,用我獨有的特色去打天下。
    媽媽看了看道:“這樣就很得體,不要老是孝鞋孝辮兒的,讓人看了發瘆,已經戴孝一年多了,也對得起你爹了。”說畢,媽媽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我趕忙安慰媽媽道:“爸爸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的。”我的眼圈兒也紅了。
    媽媽又盯住我的頭仔細看了看,不用說,媽媽是發現了我梳的蜈蚣辮兒。媽媽不禁嘆息道:“這丫頭……”但沒有往下說。我羞愧地低下了頭。我想,媽媽沒說出來的後半句一定是這樣的:“這丫頭,一見了小子就沒命,真沒出息!”可是,一個女兒家,成想她能有什么出息呢?對方“投我以木瓜”,我當然要“報之以瓊琚”,我可不能裝清高,錯過這個大好機緣。
    我的打扮得到了媽媽的認可,終於使我放下了一顆懸吊的心。在這之前,我也曾想過,為爸爸帶孝的事總有一天會結束,但什么時候結束,如何結束,我還沒有想過。一山哥的話開啟了我的思路,為了告慰爸爸的在天之靈,我不能永遠悲悲切切,我必須振作起來。為了我,也為了媽媽。我選擇在這個時候改變裝束是合情合理、順理成章的事。一山哥的判斷沒有錯。
    早飯后,我坐在椅子上,装模做样地拿一本書打發日子,很有些百無聊賴,書中的內容根本看不進去,這時我唯一想的,就是希望時針快點指向八點,等待我那個“溜溜的他”的出現。
    時間一到八點,他果然準時來了!頭髪梳得很整齊,魁梧的身段,筆挺的西服,鋥亮的皮鞋,一看就知道是個非常幹練的人。
    他一進門,見了媽媽,畢恭畢敬地鞠躬:“嬸子好!”媽媽道:“他一山哥費心了!”“環兒出來,跟你一山哥出去別淘氣。”我趕忙答應:“媽,我知道了。”一山哥見了我,見我妝扮又與平時不同,不禁贊道:“環兒妹妹真漂亮!”媽媽又囑咐一山哥道:“環兒沒出過遠門,沒見過大世面,懞裡懞懂的,你費心盯緊點兒,別讓她跑丟了!”一山哥道:“嬸子放心。”接着,又端端正正行了個軍禮:“保證完成任務!”那情景,真像是在部隊接受一項重大任務。媽媽和我們兩個都笑了。媽媽又叮囑我:“環兒要聽你哥的話,早去早回。”我都答應下了。
    出了家門,走了沒十幾步,見前面停着輛黑色轎車,我心想,誰家這麽闊氣,都有了轎車了?正想間,孰料一山哥緊走兩步,打開車門,對麽我作出躬身迎候狀:“請公主殿下上車!”原來這車是他家的。我赧然道:“一山哥你別取笑我了,公主哪里敢當,就是給人家做丫環也不夠格。”一山哥道:“在我心目中,你就是高貴的公主。”我的臉不由得一紅:“一山哥,別這樣叫了,叫人怪不好意思的。還是叫名字吧,這樣本份些。”雖是這樣說,我心裡却是甜甜的。一山哥道:“遵命!以後就叫名字。”
    我上了車後,一山哥就駕車駛出了村莊。我問:“一山哥,坐車出去是不是太張揚了?”一山哥道:“這不算什么,我們進城歷來是開車去的。”
    縣城離我家并不遠,只有五里路,我很早就想看看縣城是什麽模樣,可是,由於閨訓森嚴,媽媽看管得緊,我一直沒有去過。縣城雖然近在咫尺,對我來說,却如同遠隔天涯。一山哥帶我進縣城,讓我有機會飽覽縣城風光,夙愿已償,志滿意得,真如做夢一般。
    汽車駛進城內街區,穿過鬧市,三拐五拐,在一家冷飲店前停了下來。一山哥領我進去,找個僻靜些的地方坐下,他向服務生要了兩杯乾榨的菠蘿果汁,和我邊喝邊聊。
    我發現一山哥不停地在注視我,羞得我臉上泛起了紅暈,不由得我趕忙低下頭去。
    “環兒──”一山哥道,接着是長長的寂靜。我發現他叫我時,在我的名字后面省去了“妹妹”二字。“環兒,你真漂亮!”他終于打破了沉寂,“今天,我想向你說出我的心裡話,請你別笑話。”說到這裡時,他却又停住了。
    我開始侷促不安起來,但我又竭力保持着矜持。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的命運,或許就將決定在這一刻。
    “環兒──”他終於開口說了,像是鼓足了勇氣。“我被你迷住了!”接着,他從我的對面坐到我的身邊,滔滔不絕地說開了,像是洪水沖破了堤防:“你不知道,我每天想你想得發瘋,我恨不得每天跑到你家去看你,想看你輕輕甩動着大辮子,在我身邊走來走去的樣子,這讓我如醉如癡,失魂落魄……可是,沒有足夠的理由,我又不敢去。好不容易有個理由,在你家我又不敢多待,怕你媽說我不懷好意,把我看成壞人。我每次到你家時,看起來一本正經,其實都是裝出來的。每次去你家,都是一個念頭,就是想把你這顆珍珠摘下來,摘回家,讓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現在我都向你坦白了。”
    聽完他的講述,我震撼了!在這以前,我興奮,我焦燥,我驚喜,我沮喪,其實都是為的一件事,就是企盼他能娶我。然而我又怕是我的錯覺,錯解了他的意思,那是多么難堪的事啊!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不是太不要臉了麽?那樣的話,我還有什么顏面活在人世上?所以我羞愧,我沮喪,我自責,感到自己的賤,不自量力……
    而現在的情況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證明我的判斷没有錯。可這個結果還是來得太早、太快、太突然,我還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這讓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一時間我如釋重負,幾乎要癱軟下去……我百感交集,想到他扶危濟困,把我從毀滅的邊緣救了回來;想到他那些體貼、憐惜的話,讓我每次想起來時都想痛哭一場!
    我伏在桌子上低聲啜泣起來。
    一山哥看到我哭起來,也亂了分寸,道:“環兒,你怎麽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對你說這些話,請你原諒,請你寬恕,我再也不敢了!”
    我哭泣着對一山哥說:“哥,我們離開這兒,讓別人看見,多不好意思啊!”
    我們上了車,我仍在不停地哭泣,一山哥把車開到城外路邊的一個小樹林里,四周空無一人,一山哥扶我下了車。
    這時我再也不能按捺我的情感,我放棄了矜持,放棄了自尊,不顧一切地撲向他的懷抱:“哥──”我大聲痛哭起來。
    一山哥好像多少明白了我的意思,雖然我是在不停地哭,但他已經明白了我叫他“哥”,而不是“一山哥”,這兩字之差的深層含義。他撫摸着我的頭髪,和我的辮子,我感到他的大手的溫暖,感到那里面蘊含着無限的柔情蜜意,我盡情地享受着他的撫摸,他的溫情,感到就像是我的爸爸一樣。等我哭累了,也哭完了,他才對我說:“環兒,剛才在冷飲店裡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能聽我說完嗎、”
    我點了點頭。他扶我坐在一棵樹墩上,他來回踱着步,突然,他在我面前跪了下來:“環兒,嫁給我吧!我等待着你的判決!”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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