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萍


    国良轻轻的碰了我一下:
    “凤仙,你累吗?”
    我没说话,依旧低着头坐着。见我没有反映,他就开始不老实了,慢慢的伸过手来摸我的手,我的手只有小时候

大人们摸过,自从长大以后,从来也没叫男人摸过手,我一机灵,本能的把手抽了回来。他可不放过我,又把我的

手拉了过去。我一想,反正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摸就摸吧。我背过身去,把手向后一伸,那意思是说“摸吧,随便

你。”他托着我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我这两只手从小就横草不拿,竖草不捏,除了做点儿针线活儿,什么

活儿都没干过,白白的,嫩嫩的、软软的、细细的,十个手指头又细又长,新染的红指甲,尖尖的,长长的,手指

头就像小葱的葱白,长长的红指甲就像玛瑙雕成的半面细管儿,就连婶子都说我的手好看。
    “那天在茶馆里我给你倒水的时候,看见你的手真好看,白白的,手指头又细又长,当时心里就有一种冲动感,

可惜你把手缩回去了,我没看仔细,今天非得好好看看不可。”
    “我这两只手有什么好看的啊?除去了做针线活儿,什么都不会干。”
    “听说你认识字,往后多看些书,我这里书可多呢。别看不起自己,你的这两只手能干好多事呢,这个世界就是

用人的两只手创造出来的啊。”
    国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懂得的道理可真多,他可真有学问啊!我不禁暗自高兴,自己嫁了个好丈夫。
    国良用一只手托着我的小手,另一只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着。一会儿他又把我的手放在了眼睛的前面,仔

仔细细的看着,就好像是在欣赏一件珍宝一样。我的手在他的手里,感觉到了无限的温暖。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长的时间,不知不觉得天都黑了。掌灯了,这时候又进来了一帮人,都是些年轻人,有男的,

也有女的,我知道这回是要闹洞房了,最后的一关到了。
    这帮人可不老实,有人摸我的手,有人拉起我的裙子要看我的小脚。我赶紧往后缩。“闹新房,不闹不发,越闹

越发”,这是当地的风俗,没有人来闹说明你们家没有人缘儿,有时候甚至新郎家还会请人来闹呢。还有人说,新

房里一切都是新的,容易招来邪祟,人们闹洞房是为了吓跑邪祟。俗话说“三天没大小”,我也不知道都应该管他

们叫什么,这里面也可能有叔公、婶婆什么的。在出门子之前,婶子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我,“闹洞房”是新

娘子最不好过的一关,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耍小姐脾气,作媳妇的最重要的就是贤惠,到了为难的关头会有人

给我解围的。在筹备婚礼的时候,她回娘家都和他们垫下话了。婶子现在虽然既是我的娘家婶子,又是婆家的姑婆,

可是“出嫁从夫”,现在的主要身份是我的娘家人,她平时又最疼我,所以她一直都很向着我。
    虽说是闹洞房,可是终归这是一个诗书礼义之家,闹洞房也有个分寸,没有像我们村里有的人家那样,胡闹一锅

粥。几个男客在闹国良,那几个女客的目标则是我,她们把我围了起来,有人摸我的头发,夸我的头发长得好;有

人摸我的耳朵,说我的两个耳朵像两个小元宝,是“旺夫”的命;有人仔细看我的两只手,说我的手又小又软,“小

手抓金,大手抓土”,反正都是捡吉利的话说。她们最大的注意力还是在我的两只脚上,她们掀开了我的裙子,把我

的两只小脚露了出来,因为是闹洞房,又都是女人,所以这个时候我也就不能躲了。“看脚”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习俗,

我的两只脚这还是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家这么仔细的看呢,羞得我脸都红了,好在都是女人,也都是裹的小脚,

大家都一样,你们爱看就看吧。
    我们农村没有木床,睡的都是土炕,但是象我们这样富裕人家的土炕前面都有木制的床扇,就像木床的床架一样,

挂着床帐子。床帐子是红的,床上铺的单子是红的,我的袄和裙子是红的,两只小鞋也是红的,红成了一片,她们觉

得这样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谁,拿来了一块大个的白绸子手绢,铺在了炕上,把我的两只穿着大红绣花鞋的小脚放

在了雪白的绸子手绢上,这下子红白分明了,两只小脚看得非常清楚。她们仔仔细细的看着我的两只小脚,用自己的

手在我的脚上横竖、上下、左右的量着。有的摸我的脚尖,有的摸我的脚背,有的摸我的脚面,有的摸我的脚跟。最

后大家一致认为,我的两只小脚最符合标准,尖、瘦、小、细、正、直、软、嫩都占全了,并且还有一股子灵气儿,

她们谁的脚也比不上我的脚好看。她们一边摸我的脚,“全客人”(喜娘)一边念着喜歌:
        “摸摸小脚尖儿,日子过的赛神仙儿;
        摸了小脚面,银子往家转;
        摸了小脚背,婆婆慈祥你贤惠;
        摸摸小脚底,一辈子不呕气;
        摸摸小脚跟,夫妻恩爱深;
        摸了整个脚,来年生个大胖小!”
    你摸了她摸,六七个大嫂子把我的两只脚摸了个够,摸的我呀两只脚痒痒的,麻麻的,难受死了,心里有一种莫名

的冲动,都有点儿要往出唧咕尿了,可真是羞死个人了。
    看完了小脚,几个女人都去抢那条白手绢,我听婶子说过,在给自己家的孩子裹脚的时候,把这块手绢裹在里面,

会使孩子的脚裹得好,这叫“借灵气儿”。劲头大手快的人就把白手绢抢走了,像对待宝贝一样,赶紧收了起来。
    由于有一帮子女人挡着,我看不见那些男人是怎么闹国良的,只是不时的听见一阵阵的哄笑声,想必是他那里也不

好受吧。
    这时候几个男人也围了过来,要看我的脚,女人们把他们挡在了身后,只许他们看,不许他们动手摸。这些女人都

是“过来人”了,她们知道女人用自己的血和泪裹出来的两只小脚有多么的金贵。那些男人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

看着我的两只脚,一个个只嫌自己的脖子长得短,眼睛长得小,甚至有人还流出了口水。有的人实在难以控制了,从

女人的肩头上、腋下伸过胳膊来,要去摸我的脚,被前面的女人在他的手背上重重的打了一下,他的手才缩了回去。
    见闹得差不多了,“全客人”就站出来解围了;“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人家小两口的心里早就急了,咱们都出

去吧,该叫人家亲热亲热了!”这位大婶连推带搡的把大家推出了门去,关上门插上了门闩。回过身来,她叫我先下

炕,坐到椅子上去,她要给我们铺炕了。她的动作很麻利,很快就铺好了。这时候她从桌子上端过来一个小笸箩,里

面装有栗子、红枣、花生、核桃等干果,她抓起一把来就往炕上撒,一边撒一边念叨着:
    “红枣带花生,明年就把儿子生”,
    “一把栗子一把枣儿,小的跟着大的跑!”
    “红枣带核桃,夫妻永和好,日子步步高。”
    听着她念的喜歌,我的心“砰砰”的又跳了起来,羞得我脸上呼呼的冒火。
    “全客人”铺好了炕,又把油灯从桌子上挪到了窗台上,因为在睡觉的时候是要把灯吹灭的,而新婚之夜的小两口

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吹灯”,谁要是吹了灯,老了之后谁就先死。挪到了窗台上的意思是,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会有

人从窗户里捅进一根苇子杆儿来,替新人把油灯吹灭,好让小两口儿睡觉,这个活儿一般都是由小叔子来干的。然后

“全客人”又把桌子上的暖壶灌满,回过身来把我们两个拉到了炕前面,摁着我们两个并肩坐在了炕沿上,冲我们两

个一笑,这才走了出去。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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