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黃鶯兒名題詩畫社 杜蘭娘窘對芰荷香(一)

    予書今爲鶯鶯補書小傳矣。鶯鶯,錢塘人,父黄鐘,貧而鰥,無力謀鵾續,依其膝下者,惟此一朵女儿花。潘岳悼亡,百无聊賴,中郎有女,亦足慰情。鐘故文士,鶯鶯亦少小聰穎。其父歎曰:“是儿倒是一讀書種子,脱为男儿者,淵源家學當有傳矣。”鶯鶯十歲丧母,已稍稍能事女紅,於是父以筆耕,女以指食。謀其簞食瓢飲之生。鶯鶯年十三四時,繡且稱神,以餘力學文,遂通書,能弄翰,而貌亦足以稱之。父益愛之,曰:“此吾家一顆珠也”,遂以愛珠为字。方期贅得東床佳壻,身依半子老境,或冀回甘。詎意疾灾二豎,撒手人天,撇其愛女而長逝矣。族人某,素行無賴,居恒與隸夫厮養三姑六婆朋比作奸,姻缘为利。渠聞黄鐘死矣。不覺驚喜曰:“彼遗一顆珠是我摇錢樹,遂乘危而取之,陽示恩信而陰使毒謀,謀成一舸,載豔直入秦淮,乘夜醉赚豸娟鬻入鈎闠院子矣。愛珠既覺,驚悸而啼,無計珠还,袛拼玉碎。而万惡之鴇兒,恩威并施,百方誘劫,遂使笯中雛鳳,宛轉就範,以色身示人。鴇兒为延教坊老闋師,授以管弦謳哑,於是愛珠居然名妓,然而面矯歡顔心茹隱痛,樽前燈畔送往迎來,每於苦笑中,滴滴堕酸辛之淚,往往以是慢客。受鴇兒谴責。
    未幾,鴇涏巨腹賈某纏頭金鉅,行且逼人咄咄,强愛珠留髠,愛珠知之,謬作且羞且喜狀,而乘夜作挺險之鹿,竟亡去。去時故遺雙舄於河上,鴇兒得之,以为自沉矣。詎愛珠竟隻身入吴,出平時所蓄,賃宅为香巢,买一俊婢,張其豔幟矣。渠非樂此,意在借此色身,放其慧眼,向風尘中物色一如意郎而事之,卒得媵於小杜,遂其芳心,亦情場一快也。鶯鶯從良,年才十九,定情之夕小杜笑問之曰:“卿閱人多矣,江南多佳士,卿豈無一當意者,乃獨属意輙生耶?”鶯鶯亦笑曰:“安得云無,前度劉郎,固有人在,妾今追述往事,郎意得毋妒否?”小杜正色曰:“卿犹处子,我信无他,然則何妬之有?”鶯鶯遂言,曩居秦淮,亦嘗遇一名士,一見傾心,欲以身許,個郎亦殊鐘情,妝閣流連,未嘗虚夕,青衫紅袖,雙影相偎,然而宿花蝴蝶,夢不曾香,近水樓台,月偏未得。妾且師事之,從之學詩學書,覺其徇循善誘,實勝阿父當年。小杜曰:“其實恐未必殆一種感情作用耳。”鶯鶯笑曰:“想當然耳。”既而個郎羞涩黄金,横遭白眼,拂袖竟去,黯然消魂而已。”小杜撫其肩曰:“當年不有黯然消魂之他,今日安有真个消魂之我,卿其可以无恨矣。”鶯鶯遂一笑而言他,小杜婦頗賢淑,以己不育,輒慫藳砧納妾,迨鶯鶯下嫁,以礼見大婦。婦諦視其面笑贺藳砧曰:“盛鬋豐容,此宜男相也。”且语。”莺莺毋须嫡我,我姊汝妹也。”鶯鶯被寵若驚,執禮益谨,大婦益愛重之,每出省親或赴宴吊,必挈与俱。
    一日至小隨園谒孔夫人,時方槐夏,園中薰風迎人,緑陰亭午蔷薇一架,花事闌殘,落红匝地作團,蛺蝶戀其餘香,低飛慢舞,深憐痛惜,爲香國不侵不叛之臣。鶯鶯等踏花而過架底,風花侵肩惹鬓,若欲泥住美人以黄金買笑者。过蔷薇架,便聞女伴笑語聲。則春雨樓頭女弟子會食方已,聚嬉于梅花館前,一片芳草地,梅林蔽其前,時正葉肥,状乃如屏,足以隔絕内外,然有小徑,可以穿林而入。此時聚而嬉者笑語方殷,初不知不速客来。行且入林矣,意珠呼杜蘭曰:“妹妹,枝头梅子黄矣,盍摘而分食之?”杜蘭曰:“此物甚酸,不宜食也,姊虽嗜此,尚宜戒之。姊不憶去年掬青梅而啖,为先生見而呵耶?”慧鸚笑曰:“珠姊原來嗜此,祝他日家得酸秀才……”意珠不待其辭畢,急呵手而拟慧鸚膈肢。慧鸚聞呵,竟體便作奇癢,急合十曰:“勿爾,儂饒舌不敢矣。”

参考译文06A

无边风月传  吴双热  著

第六回 黄莺儿名题诗画社 杜兰娘窘对芰荷香(一)

    我的书现在为莺莺补叙小传。莺莺,钱塘人,父亲名叫黄钟,贫困鳏居,无力续弦,只有女儿莺莺

为伴,人们说,西晋潘岳在妻子病死后曾经写过深情的悼亡诗;东汉蔡邕只有一个女儿蔡文姬,足以慰

寂寥,指的就是黄钟吧。黄钟是过去的文人,莺莺年少时也很聪明,她的父亲叹道:“女儿倒是读书的

料,若是男儿,渊源家学就能传下去了。”莺莺十岁时母亲病故,自己已能做些女红,于是父亲笔耕,

女儿做些针线活为生。莺莺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绣工益加精通,闲暇时则学文,也就懂了诗书,能够

写作了。而容貌也不错,父亲益加喜爱,说:“这是我家一颗珍珠呢。”于是以爱珠为她的字。正准备

招赘佳婿,依靠半子养老时,不料却患了不治之症,撒手尘寰,撇下爱女而逝。本族中有个人素来就是

个无赖子,时常与人贩子及三姑六婆等人狼狈为奸,以婚姻为借口,谋取暴利。听说黄钟死了,很是高

兴,以为机会来了,说:“他留下的这颗珍珠是我的摇钱树。”表面装作关心的样子,内地却却用阴谋

计策,骗她上船,直载到秦淮,乘夜灌醉卖入勾栏妓院。及至发现被卖,哭闹全然无效,本打算拚个玉

碎,而狡滑的鸨母,恩威并施,百般诱惑,终于迫使就范,堕入火坑。每日灯前酒下,迎来送往,常于

卖笑之中悄然落几滴酸泪,常常因此怠慢客人,遭鸨儿责罚。

    不久,鸨儿因贪图某巨商银子,逼爱珠留住客人。爱珠知道后,假作害羞并欣喜状,乘夜间人不注

意逃亡而去。走时故意把绣鞋丢在河边,鸨儿看到了,以为她投河而死。爱珠从此脱身,进入浙江地界,

用平时积蓄租房而居,又买一个俊俏的丫鬟,依旧做门户生涯。她这样做并非乐于此道,而是想借此机

会,在风尘中寻觅一如意郎君。后来终于嫁与小杜,了却她一番心事。莺莺从良,才十九岁,定情之夜,

小杜笑问道:“你见到的人也有很多了,江南有很多有学问有德行的名士,在他们之中,你岂无一个中

意的,而唯独看上了小生呢?”莺莺也笑道:“哪会没有呢?前度刘郎,大有人在。我今天追忆往事,

你会不会嫉妒啊?”小杜很庄重地说:“你坚信你是处女,并无他事,怎么会嫉妒呢?”莺莺于是说起

以前在秦淮时,也曾遇见一个名士,一见倾心,很想以身相许,那人也很钟情,接连住了很多日子,但

并不曾有云雨之事。我以他为师,跟他学习诗书,他又循循善诱,又胜过父亲在日。小杜道:“其实恐

怕未必只是这样一种情感。”莺莺笑道:“那是你想当然了。”继又说起那人由于没有钱了,遭鸨儿冷

嘲热讽,于是愤然离去,但实是很伤心。小杜抚着她的肩膀道:“没有他当年的伤心,哪有我今天的开

心呢?你可以没有遗憾了。”莺莺一笑而已。小杜的妻子很贤淑,因自己没有生育,时常鼓励丈夫纳妾,

及至莺莺嫁入杜家,以礼见大妇,夫人端详莺莺之后笑对丈夫道:“她头发丰厚,面容丰满,有生男孩

的相。”又道:“莺莺也不必拘于礼节,我们以后姊妹相称即可。”莺莺受宠若惊,执礼益发谨慎,大

妇也越发喜欢,每次外出省亲或是去朋友家赴宴,都必定带她同去。

    一天,她们到小随园拜访孔夫人。时当盛夏,园中薰风迎人,绿荫亭中蔷薇架下,花已开得残了,

落花满地,蝴蝶轻飞,莺莺等踏花而过,风吹花瓣到肩前鬓下,好像是在欢迎美人。过了蔷薇架,听到

女伴笑语声,这是春雨楼女学生们刚刚饭后,在梅花馆嬉游于芳草地之中,由于有梅林遮挡,叶又肥阔,

像屏风一样隔绝内外,但是有小路可穿林而入,这时她们聚集嬉戏正当热闹之时,根本没料到会有客人

来。正要入林内时,意珠喊杜兰道:“妹妹,枝头梅子已经黄了,我们何不摘些去品尝?”杜兰道:

“此物很酸,不适宜在这时吃,姐姐虽然不怕酸,也不宜吃得过多。不记得去年摘梅子时,被先生批评

过吗?”慧鹦笑道:“珠姐原来喜欢吃这个,祝她以后嫁个酸秀才……”意珠不等她说完,急忙用手搔

她膈肢。慧鹦被她这么一弄,全身都奇痒起来,急忙合掌道:“不要了,我不敢再多嘴了!”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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