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拾詩牋錯中縈綺想 談心事病裏賺佳音(一)
金風玉露秋容媚,冰簟銀床綺夢慳。杜蘭之義姊意珠心事癡癡,縈廻枕上,蓋展轉竟夕也。昨日之日,鏡郎杜蘭方在梅花館中,俄意珠閒閒而來,館之四周固皆響廊也,承以蓮步蹀躞,作繁碎之聲。鏡郎曰:“必意珠姊姊來矣。”杜蘭倉皇匿入碧紗櫳中,欲以迷藏驚意珠耳。鏡郎急趨而出,遇意珠於廊,故揚其聲曰:“蘭妹讀書倦,輒就碧紗櫳中臥,乃逐予出也。”意珠且扶短闌而立,身略俯,伸一手就裙底摩其鞋尖,笑答鏡郎曰:“渠好自在,儂偏往擾之,看渠何如。”鏡郎無言,一笑而去。意珠行且入館,乃拾得一物,其物維何,乃一紙薛濤織成方勝,就廊下把玩之,審其背面隱隱有字跡,試展視,得詩二絕,一望而知爲鏡郎手筆也。詩曰:
廝磨耳鬢兩無猜,早種夫妻緣分來。記取背人親一握,求凰心事不須媒。
癡情漸似水深深,誓與幽蘭訂素心。要乞今朝堅一諾,悄無人處惠佳音。
此詩鏡郎欲以密授杜蘭者,然而既見杜蘭,且又答答羞人,且念:荷亭一握,遽申比翼連枝之請,亦已唐突西施,倘復投詩或且欲速不達,適以逢彼之怒。以是袖底新詩躊躇而不曾將出。詎於倉卒之間,竟似落花墜地,亦不自知。意珠玩其詩意,從而誤會,驀地將從前心事徹底思量,從新料理。念個郎與杜蘭婚事殆已不諾,否則何以取瑟而歌,向儂示求凰之意?彼所謂背人一握者,非指客秋某日,自繡佛堂悄攜儂手直到園中耶!彼所謂一諾佳音者,非欲儂於悄無人處允其所求耶?年來儂自慧鸚轉述李棣所聞,竊恨心所默許之人已屬杜蘭,因之悄對個郎頗呈幽怨,由今思之,慧鸚所語李棣所聞,影響模糊,殆不可信。阿儂過聽錯怪鏡郎矣,個郎今日詩以自媒,而儂作嫁依人,謂他父母事當聽命而行,胡可不識羞恥不顧禮防,諾以一字之婚耶?此時意珠芳心亂矣。殢立梅花館外三復鏡郎之詩,悠然神往,已乃摺疊詩箋納衣底夾袋中,在此悄立沈吟之。
頃碧紗櫳中杜蘭狙伺意珠不見其至,但聞響廊閣斷續作聲,乃躡足而出,欲掩意珠不備,突然拍手博一笑。然及杜蘭出迓則已空廊無人,但見一抹斜陽驕其返照之紅耳。行三四步,忽聞足音跫然,鏡郎來矣。一路俯視地上,覓所遺詩不得。杜蘭問曰:“哥遺物耶?一路乃如佝僂老人扶杖行也。”鏡郎度蘭苟拾得秘不復問,急應曰:“否,聊學古人命傴命僂循牆而行耳。”杜蘭笑曰:,業爲短主簿,復效郭橐駝耶!哥頃見意珠姊姊否?”鏡郎曰:“渠乃未來梅花館中耶?”杜蘭點首曰:“姊姊來矣。”遂前行就之。鏡郎略一回顧,急脫身溜入梅花館,則見其父向壁觀杜蘭新繪白菡萏香初過雨之畫。知阿父殆自館後入。而慮所遺詩或已爲所拾得則奈何?竊視地上,果已無有,狀乃大窘,欲返身退。而夢花已轉身向鏡郎微笑曰:“蘭兒繪事益精進矣。”鏡郎唯唯。意乃不屬。而疑阿父之笑爲有因。於是虛心抱竹,羞頰霏霞。無那依徊,窮於應對惴惴焉。恐嚴君細譯詩心深相詰責,然乃無事則竊竊自寬。更轉一念,以爲阿父得詩,正是我徼天之幸,俾知兒與杜蘭有如行舟然,破浪乘風,已經入港,以阿父慈祥,必且推波助瀾,因而玉成好事也。而豈知一紙詩箋乃入意珠掌握,爲之廻腸蕩氣,沈吟竟夕,展轉無眠。然日復一日,默識個郎對己之神情乃痍然如平時,曾不話裏藏謎,來相撩撥。質言之,初未嘗逼人咄咄,力索一諾佳音。仰何從容不迫,欲即故離歟?更竊窺個郎,對於杜蘭,覺其日益親密,直類比肩人矣。意珠惑甚,欲向悄無人處遞一回首,爭奈羞於啓口,即亦答之以詩,而政未可以由已。雖心已許,不敢口以諾也。
参考译文07A
无边风月传 吴双热 著
第七回 拾诗笺错中萦绮想 谈心事病里赚佳音(一)
金风玉露秋容媚,冰簟银床绮梦悭。
以上两句,说的是金风送爽,引来了美人秋思,躺在银饰的竹席上做起了美梦,但到底好梦难圆。这里说的就是意珠。昨天,镜郎与杜兰正在梅花馆中,不一会儿,意珠也珊珊而来。馆的四周都是响廊,金莲小脚走在上面,就有一种不同于男人脚步的细碎之声。镜郎道:“一定是意珠姐姐来了。”杜兰仓皇间藏进绿纱帐中,想等意珠来时,吓她一跳。镜郎快步走出,在走廊上遇见意珠,故意大声道:“兰妹读书累了,就在绿纱帐中躺下休息,把我赶出来了。”意珠扶着栏杆站立,俯下身去,伸手在抚摩自己的鞋尖,大概是小脚儿裹得太紧了,行走不便,脚酸痛了的缘故。意珠一面抚摩,一面对镜郎道:“她好自在,我偏偏要打扰她,看她有什么办法。”镜郎不答,一笑而去。意珠将要进馆时,在地上拾得一件东西,是用一张薛涛纸摺成方形的形状,打开看时,里面是两首诗,一看就知道是镜序的笔迹:
廝磨耳鬢两无猜,早种夫妻緣分来。記取背人亲一握,求凰心事不須媒。
癡情漸似水深深,誓與幽兰订素心。要乞今朝堅一诺,悄无人处惠佳音。
这诗本是镜郎想悄悄送给杜兰的,但又不好意思。暗想: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已经有些莽撞,如果再给她这两首诗,或许是欲还不达,如果惹怒了她反而不美,于是犹豫不决,没有把藏在袖子里的诗稿拿出来,加上意珠突然出现,打乱了方寸,匆忙间,诗稿从袖子里掉出来也没发现。意珠分析诗里的意思,又误会了。勾起她把往日心事又重新思量一回,暗想镜郎与杜兰婚事可能已经没有可能,不然为什么在我面前弹琴,好像唱的是凤求凰呢?
诗里所说的“背人一握”,是不是指的去年秋天在绣佛堂,拉着我的手到园中那一回?诗里所说的“一诺佳音”,是不是想要我在没人的地方答应他的请求呢?近一年来,听慧鹦转述的李棣的所见所闻,感到心里默许的人已经心属杜兰,所以对镜郎也颇有些幽怨。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慧鹦所传的李棣的话,恐怕不可信,或许我是错怪镜郎了。他今天是以诗作媒,要我嫁他。然而婚姻大事要由父母之命,怎么可以不顾礼教、私下订终身呢?想到这里,意珠不觉心乱起来,呆呆地站在梅花馆外,再三推敲镜郎的诗,不觉神移心注,把诗稿摺好放到衣袋里,还在悄悄沉吟。
躲在绿纱帐中的杜兰打算给意珠一个冷不防,但又不见意珠来。只听得响廊阁断断续续有声音,可是等杜兰来到响廊阁,则廊内已空无一人。只见廊内夕阳返照,风景宜人。又走了三四步,听到有脚步声,看到是镜郎来了,一路弯着腰看着地上,找他丢失的诗稿。杜兰问:“哥哥丢了什么物件?一路好像佝偻老人扶杖行走。”镜郎估计杜兰如拾得,一定不会再问,就回答道:“没丢什么,没事学佝偻走路罢了。”杜兰笑道:“是学矮个子王珣,还是学驼背的郭橐駝呢?哥哥刚才看见意珠姐姐没有?”镜郎道:“她没有来梅花馆?”杜兰道:“来过了吧。”于是上前靠近镜郎。镜郎因心中有事,略一回头看了看,就马上转身到梅花馆,却没看到,很感不妙,想转身走时,见梦花转身向镜郎笑道:“兰儿学画越发有进步了。”镜郎只好装作恭敬尊从的样子,怀疑父亲的笑可能有原因,由于心虚,脸也红了起来。怕父亲知看了自己写的诗追问起来,不好回答。但心中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这才放下心来。转过来又生出一个念头,以为父亲如果看到这诗,或许正是我的幸运,使父亲借此知道我与杜兰有这样一番因缘,或许能玉成我们的好事。哪知诗稿已经落入意珠之手,意珠错解了其中的意思,反复思量,心中默念这两首诗,以至于失眠。但过了几天,看镜郎对自己与平时一样,并没有话里有话、进行挑逗之语。而镜郎对杜兰,反而越来越亲密,好像是一对小夫妻一样。意珠很是困惑,想到没人时问他一声,又难于开口,就算是作诗回答,事情也不可能由自己决定。虽然自己已经心许了,但也不敢说出来。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