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雪花(1)


    接下來的幾天,我幾乎無法靜下來,坐著放松兩只腳,我整天想的就是我快要和雪花見面了。而且連媽媽和嬸嬸也充滿了期待,她們建議我要在契約里寫這寫那,盡管她們自己一生中也從未看到過這樣的契約。那天當王媒婆的轎子停在我家門口時,我已經穿好了簡單的粗布衣服,打扮得整整齊齊。媽媽把我背下了樓。十年后的一天,我也是這樣坐進了轎子里,對將要到來的新生活充滿了畏懼,對于離開我所熟悉的一切感到深深的難過。但這次的會面卻完全不同,我幾乎被緊張和喜悅沖昏了頭腦。雪花會喜歡我嗎?我心中有些忐忑。

王媒婆撐開了轎子的門簾,媽媽把我放了下來,我走進了那個狹小的空間。當我見到雪花時,我發覺她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漂亮。她有一雙烏黑的杏眼,皮膚白皙,顯然她不大在戶外活動。光線透過她身邊的大紅簾子映照在她的一頭烏發上。她那天穿了一件天藍色的束腰外衣,上面還繡著一朵朵的云彩。我悄悄地看了眼她的褲腿下,她穿上了我送去的繡花鞋。她沒有說話,也許是和我一樣感到緊張吧,但她還是對我笑了笑,我也隨即報之一笑。

轎子里只有一個座位,所以我們三個人不得不擠在一起。為了保持轎子的平衡,王媒婆坐在了我們當中。轎夫把我們抬了起來,很快便晃晃悠悠地到了一座橋上,過了橋就出浦尾了。我從來沒有坐過轎子。盡管四個轎夫盡量減輕轎子的晃動,但放下簾子后,轎子里顯得十分悶熱,再加上我內心的緊張不安和轎子行進中那奇怪的節奏,我頓時覺得胃里不太舒服。此外,我還從來沒離開過家,雖說可以時不時從窗口向外張望,可是這并不能讓我知道,我此刻身處何地,還有多遠的路途。我聽過我們要去的那個古坡廟,村里人都知道的,每逢五月初十,女人們便去那里祈求早得貴子。據說去的人有成千上萬之多。轎外傳來了陣陣喧嘩聲——有馬車的鈴鐺聲;我們轎夫的叫嚷聲,叫路人讓開道路;還有街頭小販的叫賣聲,招攬著客人買香燭和其他的一些貢品——我想我們一定是到達目的地了。

轎子終于停了下來,轎夫“嘭”地將轎子放落在地。王媒婆俯身,打開轎門,招呼我們坐著別動。我不由得閉上了雙眼,心中一面慶幸終于不用再趕路了,一面努力從胃部不適中恢復過來。這時耳邊一個聲音說出了我的心聲。“太好了,我們終于到了。我覺得我快不行了。你覺得我看上去怎樣啊?”

我睜開眼看著雪花。她原先蒼白的臉色有些發綠,想必我也和她差不多。不過她的眼中還是充滿了坦誠。她提起了肩,狡黠地笑了笑,我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又拍了拍身邊的靠墊說:“我們看看外頭的情形吧!”

我倆的八字之所以相配最主要是因為我們都屬馬。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們都喜好冒險。她又看了我一眼,打量著我到底有沒有膽量這樣做。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有些膽怯,我深吸了口氣,挨到她身旁。她拉開了簾子,一下子轎外的聲音變成了真實的場景。我所看到的一切無不讓我驚奇不已,那些瑤族人開的布店,掛滿了一匹匹華美的布,任何一件都比媽媽或嬸嬸織的要鮮亮得多。戲班子里的人穿著艷麗地從我們旁邊經過。還有一個人正用鞭子趕著頭豬,我可從來還沒見過誰把豬趕到集市上來賣的。每隔幾秒鐘就會有一頂轎子在我們面前停下,我們猜想定是載著婦人前來祭拜的。還有許多女人們——多半是遠嫁他鄉的義姐妹們——都在這天出來團聚,她們穿上了漂亮的衣服,還戴上了繡工精美的頭巾。她們結伴一塊踩著三寸金蓮在大街上晃晃悠悠地閑逛。這里有層出不窮的新鮮事讓人目不暇接,而那從轎子外飄來的陣陣香味更是讓我們饞涎欲滴。

“你以前有沒有來過這里?”雪花問我。我正搖著頭,雪花便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和我媽媽來過好幾次呢。我們每次玩得都很開心的,我們還去廟里。你說我們今天也會去嗎?不過大半是不會去的,因為那要走上好多路。不過我希望我們可以去賣番薯的攤子,媽媽每次都帶我去。你有沒有聞到香味啊?左老漢的山芋是全縣最好吃的。”她居然來過這里好多次啊,我心想。“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山芋的嗎?他把切成小塊的山芋在油鍋里炸一下,要炸得外脆內軟。然后把糖放到鍋里用大火融化。你知道糖嗎?那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啊。等到糖變成棕黃色,他就把山芋倒進鍋里,來回翻炒,直到上面裹上一層糖水為止。接著他便裝在盤子里放到你面前,還有一碗涼開水。你不知道蘸著糖水的山芋有多燙。要是你一口放進嘴里,會在舌頭上燙個洞的,所以你得用筷子夾起一塊放到涼水里蘸一下。會發出‘刺,刺,刺’的聲音呢,然后上面的糖就會變得硬硬的。一口咬下去,先是山芋那香脆的外皮,合著糖衣外殼,接著便是香軟的內里噢。嬸嬸要來接我們啦,對嗎?”

最后修改日期: 2020 年 8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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