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纏足(4)
盡管我的臉頰有些刺痛,但心里卻甜甜的。這一巴掌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母愛,我不得不極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媽媽沒有和我說過話。她下樓和嬸嬸、叔叔、父親和奶奶說著話。叔叔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不過作為家中的次子,他沒有權威可言。嬸嬸知道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好處,但她是個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又嫁給了家里的次子,是這個家里地位最低的。媽媽在家里也沒有地位,或許是看見了媒婆說話時她臉上的表情,我知道她會想些什么。這個家里是父親和奶奶說了算的,不過他們的想法也會受到其他人的影響。照媒婆的話說,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個好兆頭,但它也意味著我的父親為此要非常辛苦地勞作,來為我籌齊高昂的嫁妝費用。可要是他不遵守媒婆的決定,他不僅會在全村人面前丟臉,還會在全縣人面前丟臉。
我并不清楚,他們那天對我的命運做出了怎樣的決定,但我心里很清楚,從那以后一切都不同了。而美月的命運也隨之改變了。我比美月大幾個月,不過他們決定讓我們倆一塊綁腳。盡管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戶外勞作,但再也沒有和大哥一起去過河邊。我再也無法感受到那嘩嘩的河水從我腳上沖刷而過的涼爽。從那天后,媽媽還沒打過我,但這一次挨打卻成了未來幾年間的惟一一次。最糟的是,父親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同了。晚間吸煙的時候,他再也沒有把我抱到他膝上過。一瞬間,我就從一個沒有用處的小女孩變成了這個家里最有用的人。
母親為我做的并供奉在觀音面前的裹腳布和小腳鞋被拿走了,美月的也一樣。每個月王媒婆總是坐著自己的轎子來我家,她總是從頭到腳把我打量個遍,還不時詢問我家務學做得怎樣。我不敢說她對我有多好,因為我只不過是她發財的工具罷了。
第二年我在樓上女人房里的學習便緊鑼密鼓地展開了,不過其實我已經知道很多了。我知道了男人幾乎從來不進女人們的屋子,這是給女人們專用的,我們可以在里頭做活或是分享自己的想法。我也知道了我的整個一生都可能在這樣的一間屋子里度過。我還知道了內外有別,男主外女主內,這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無論你是貧窮或富有,為王或為奴,女人總該呆在家里,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女人無論是在行為上還是思想上都不能超越這條界限。我也懂了我們的一生將被兩條儒家條例所主宰。第一條便是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第二條便是四德,從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規范了婦人的行為。婦德謂貞順,婦言謂辭令,婦容謂婉娩,婦功謂絲橐。
我的學習現在也增加了實用的活兒。我學會了穿針引線,選配線頭的顏色,把針腳縫得細致緊密。所有這些對于美月、三妹和我都是十分重要的,因為我將要開始縫制纏足時穿的小鞋了,我們會一直穿上兩年。為此,我們需要白天穿的鞋,睡覺時專用的拖鞋,以及好幾雙很緊的長襪。我們一一開始做這些東西,剛開始做成和現在的腳一樣大,以后便越做越小。
最重要的是,嬸嬸開始教我女書了。那時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么她這么有興趣教我。我還愚蠢地認為,只要我用心學,美月也會認真學的。如果美月能夠好好學女書,就能嫁得比她媽媽強。然而事實上,嬸嬸是希望能把女書這種神秘的文字帶入我們的生活,讓我和美月能夠永遠分享其中的樂趣。我也根本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還引發了嬸嬸與媽媽、奶奶的矛盾。而媽媽和奶奶對女書一無所知,就像爸爸和叔叔對男人的文字也大字不識一樣。
以前我從來沒見過男人的文字,很難將兩者做比較。現在我可以說,男人的文字更有風骨,每個都四四方方,而女書就像蚊子的細足或是鳥兒在地上留下的腳爪印。與男人的文字不同的是,每個女書中的字并不代表一個特定含義的字。然而女書中的字都有自身的發音,所以女書可以用同一種聲調表達出所有的口頭用語。而通過上下文的理解可以區別相同發音所表達的不同含義。但仍然需要格外小心,不要錯誤理解所表達的意思。許多像我媽媽和奶奶一樣的女人從來沒有學過女書,但她們也了解一些歌曲和故事,那些曲子和故事都有著相似的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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