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纏足(1) 為了纏足我準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遠遠超出任何人的想像。城里的那些名門閨秀早在三歲時就開始裹腳了。而有些外鄉的女孩子只是臨時纏上一段時間的裹腳布,因為這樣做可以讓她們在未來的丈夫面前顯得更有吸引力。那些女孩可能要到十三歲的時候才開始裹腳,而且她們的腳骨不會被折斷,裹得也很松,一旦結婚后就撤掉裹腳布和丈夫一塊下田勞作去了。最最窮困的女孩子是從來都不去裹腳的。她們大多不是被賣了做傭人,就是給人家做童養媳——那些家庭會一直養著她們,直到她們能夠生養。在我居住的這樣一個中等富裕的村子里,像我這樣的女孩,通常六歲開始纏足,一般纏上兩年就可以了。即便是早在我與哥哥一起在外面奔跑嬉鬧時,母親已經開始著手用藍布做成長長的布條,做我的裹腳布了。母親曾親手為我縫制了第一雙鞋,但她卻更用心地縫制了那雙要去供奉在觀音廟里的小腳鞋。那雙鞋只有三厘米半的長度,是用紅色綢緞做成的,那是從母親的嫁妝里省下的料子。那是我第一次隱約感受到母親對我的關心。我和美月六歲那年,媽媽和嬸嬸便去找人算了個纏足的黃道吉日。她們說秋天是裹腳的好日子,不過那僅僅是因為冬天很快就會降臨,寒冷的天氣有助于麻痹雙腳。我感到興奮激動嗎?不,一點也不,我都快嚇壞了。我已記不清大姐剛開始裹腳時的情景了,那時我太小了,可是那個姓吳的女孩家中傳出的陣陣痛苦的尖叫聲,恐怕全村的人都聽到了。母親把一個算卦的人請進了門,端茶送水,還送了他一碗西瓜子兒。為了讓那個人算得好些,母親處處殷勤周到。那人先給我算,他看了我的生辰八字后,思量了片刻,然后說道,“我要親眼看看這孩子。”這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因此母親叫我的時候一臉的擔憂。她把我領到他面前,雙手還緊緊地抓著我的雙肩,讓我站著別動,她的舉動讓我嚇了一跳。那個人打量著我。“眼睛,好的。耳朵,好的。嘴。”這時他看著我母親說道。“這可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啊。”母親倒吸了口氣,這看起來是一個算卦人說出的最糟不過的話了。“還要再和別人討論一下,”他說道。“我建議我們找個媒婆過來,怎么樣啊?”有人或許會認為那個算卦的是在騙錢,他和媒婆串通一氣,但我母親毫不遲疑地便答應下了。或許是她心里很害怕,或許是出于她的職責,她都沒有去征得父親的同意就付了錢。“速去速回啊,”她說,“我們等著你。”那算卦人就這么走了,我們卻陷入了困惑中。那晚母親話很少,她甚至都沒看我一眼。嬸嬸也沒有說笑。奶奶很早就回房了,我聽見她在那里祈禱。爸爸和叔叔出去散步了,走了很遠。也許是感到了家里氣氛有些不自在,連我的兩個兄弟也悶悶的。第二天,家里的女人們起得特別早。這會兒甜糕也已經做好了,菊花茶也備妥了,她們從碗櫥里拿出了特制的小菜。父親也沒有下田勞作,待在家里準備接待客人。家里的這番排場預示著情況的不同尋常。更加嚴重的是,算卦師帶來的不是本村的高媒婆,而是從本縣最富的村——桐口來的王媒婆。要知道,即便是我們自個村里的媒婆也沒來過我們家。她今后一兩年都不會來的,要等到大哥找媳婦、大姐選婆家的時候才會來。因此當王媒婆的轎子在家門口停下時,大家沒有一點喜悅。從樓上女人們的屋子往外張望,只見鄰居打著呵欠站在外頭看熱鬧。爸爸正磕著頭,他的額頭一次次觸碰到地面上的灰塵。看著這一幕,我心里有些難過。爸爸總是容易擔驚受怕——典型的屬兔。盡管他對我們這個家盡心盡責,但這件事似乎是他從未經歷過的。叔叔在一旁踱來踱去,而平時總是熱情好客的嬸嬸一動不動地僵立在他身旁。我從樓上望下去,看到了底下每個人的表情,顯然,一個不爭的事實是,情況真的很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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